吃饱喝足了,睡意便跟着上来了,霍桑看了眼那锦色鸳鸯被, 有些嫌弃地别开头,转身坐上了另一边的软塌,将自己带着的裘衣往小腹上一搭, 便斜倚着开始出神。
    她睡前总有出神这种莫名的习惯,来了这里以后更是,总要反复揣摩自己今日的作为,或者想象未来的剧情, 该如何发展,她又该如何表现。
    像是个温故知新的学生。
    这般想着想着, 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霍桑抬手微微一指,熄灭了放在小桌上的油灯, 合上双眼, 调整了一下姿势。
    正准备就此睡过去, 忽然却是发觉空气中传来一阵极膻的气息。
    怎么形容呢, 就像是外疆人的天祭, 将绵羊开膛破肚,将它的器官撒向祭台,等鹫鹰捉去可食用的血肉部分,那些剩下的骨骼残渣便在燥热的天气里发黑发臭。
    那样的腥膻味。
    霍桑讨厌膻味, 她甚至从来不吃羊肉火锅。
    因此脑子里那点困乏瞬间就消失了大半。
    这并不对劲,她想。
    可偏偏那股奇怪的味道又跟安定药一样,熏得人睁不开眼,下意识就想顺它的意就此沉沉睡去。
    霍桑垂着眸子,眼皮重的厉害,心里却又很明白自己不该就此睡去。
    就在这昏昏沉沉间,破空声骤然袭来,那一瞬间她只嗅到更浓重的腥味,几乎是贴着她的面颊过去,在她来得及有所反应之前,剧痛就从左肩骤然钻入,然后很快席卷了整个左臂。
    “!”
    霍桑第一反应居然是骂脏话,然后剧烈的疼痛直接让她的脑子像被人猛锤了似的嗡鸣起来。
    在那一秒,她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左臂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给直接咬下来了——
    毕竟她听见了自己身后毫不掩饰的喘息声。
    红衣少女未做多想,当下迅速回神,用右手将白狐皮的裘衣向后甩去,然后翻身滚下贵妃榻,同一时间,她清晰地感受到一道寒芒擦着自己后背划过,那上好的红木所制成的榻子登时四分五裂。
    然而霍桑却没有任何去查看自己伤口的时间,她将紧紧缠在右手的敕返凌空甩开,一声蛟啸隐隐自赤红色长鞭中传出,她不假思索地便是一鞭子朝着身后狠狠抽了过去,也不看是否得手,反而足尖在地上一踏,整个人直接化作一道影子,身形鬼魅地窜出了厢房,朝着远处拔足飞奔。
    傅清他是个死人吗!这么大动静他都不带醒的?
    霍桑跑出去十几步,最终还是狠狠一咬牙转身冲进了对面的东厢房,一脚踹开房门,直奔珠链后的大床。
    “傅清!”
    只一眼,她就看出了坐在床上之人的不对劲。
    那人脸色微白,明显的呼吸不稳,像是陷入了梦靥中,而他怀中的手炉不知何时也已经熄了。
    房间内充斥着奇妙的腥膻味,冷得吓人。
    霍桑顾不得别的,当即握住少年修长瘦削的手,将人拉过来,两只并拢搭上他的脉搏。
    还好,还在跳动。
    可能是被那东西的什么法术给迷住了。
    她正想再出声,卻骤然发现厢房外面忽然投下了一片阴影。
    那玩意与窗户贴的极近,她似乎能透过窗纸看清它身上尖锐如刚刷般的毛发,霍桑看着都有些头皮发麻。
    而左臂的痛感忽然重新冲上大脑,她忍不住闷哼一声,弯下腰去,手指抓紧了傅清的衣衫,额间滴下一滴冷汗来,顺着少女的额角流到了下巴尖,看上去靡颓又无助。
    不可否认,那条名为恐惧的丝线勒紧了她的心脏。
    或许是因为突然受的重伤,或许是同伴的不省人事,或许是系统的不予应答……
    犹豫了半晌,霍桑还是决定查看一下伤口。
    她颤颤巍巍地转过头去,想要撤开左臂上的衣料,却没想到因为那东西咬的极深,衣物已经深深的嵌进了伤口里,这会儿一扯就是钻心的疼。
    别的什么也看不清,无非就是胳膊还没断,一片血肉模糊,巨疼。
    霍桑深吸一口气,头脑忽然之间无比清醒。
    她的神经都被屋外的声音拉扯得紧绷,抬手从百宝囊里拿了点用得上的药,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吃了,然后又封住了自己左肩的穴道,防止流血过多。
    “我们得走了。”
    她轻声对床榻上双眼紧闭的少年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声音,屋外的摩擦声乍然而至。
    几秒后,在屋子坍塌的巨响声中,红衣少女背着一个人,身姿有些狼狈地跌出屋外。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他们面对的是何种怪物。
    那股冲天的魔气再掩盖不住,浓郁的几乎要将空气全都压榨干净,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霍桑站在原地失神了一瞬间,然后重新拖着傅清转头就跑。
    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逃,要逃掉才行!
    *
    傅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傅家的花园里,到处都是血,他常住的厢房燃着熊熊大火,漫天都是灰烬和刀光剑影。
    这跟那场彻头彻尾的浩劫如出一辙。
    唯独不同的是,在傅家大门外,那一抹红衣是如此刺眼。
    美人缓缓挑起黛眉,神情凉薄又戏谑。
    她问他:“傅清哥哥,你为什么还不逃呢?”
    至此,梦醒。
    逃。
    这个字重重压在他的心上,他恍惚着睁眼,只感觉到脸颊侧刮过呼啸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的人生疼。
    然后入目的便是不知为何雾气淡了许多的街道酒肆,他被人放在一个窄小的屋棚下,背后便是冰冷的城墙。
    这里绝不是他们入睡前安顿的地方。
    黑衣少年警惕顿起,手指下意识抚上锈剑,然而下一秒,前面的雾气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天的咆哮。
    不,与其说是咆哮,不如说是嘶吼。
    像巨大野兽没能一口咬死弱小的猎物,而恼羞成怒的嘶吼。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娇软却煞气十足的厉喝——
    “来啊!看看是你的狗头硬!还是你爸爸我的鞭子更硬!”
    作者有话要说:  小傅:……谁,谁是爸爸?
    怪兽:什,什么硬?
    第64章
    月色下, 鬓发散乱的少女右手执鞭,一身红衣在诡谲的雾气中层层绽开,像是猩红的食人花。
    再仔细看, 她的左手已经弯曲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塌塌挂在胳膊上。
    她撩起眼前的头发,摸到自己眉角的伤痕,怒了。
    “打人不打脸,你有没有素质!”
    傅清定定地看着一夫当关的少女, 唇角微抿,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忽而有了波澜。
    那是……霍桑?
    她怎么可能会挡在他面前呢?
    视线再往下移,那人不止是手臂负了伤, 后背上的抓痕才真正触目惊心。
    那三条抓痕深入皮肉,几乎可以看见里面白森森的骨头,在斑驳的血污下更显渗人。
    然而即便是如此重的伤,那人挡在面前的动作也没有半分迟疑。
    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个东西, 足足有三四米高。
    它看起来像条狼,但没有眼睛, 硕大的头颅上只有一张巨嘴,呲牙的时候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细密的利齿, 当它呼哧呼哧喘气的时候, 才能瞥见那张嘴里一颗圆溜溜的独眼。
    此刻这东西全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了, 仔细看的话, 才会发现它身上数不胜数的, 深深的伤痕,以及那只微跛的后腿。
    剑拔弩张间,背对着他的少女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回过头来, 撞见傅清的目光,轻轻眨了眨眼。
    她的脸上闪过迷茫的神色,像是反应了半秒,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咧开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祖宗啊,你总算是醒了。”
    “……”
    不知为何,到了嘴边的嘲讽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傅清抿着唇没说话,只用剑支撑着站起来。他的手脚仍然流窜着绵密的寒意,每动一下都觉得冰冷刺骨。
    霍桑刚想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凛,左腿一屈向旁边翻了个身滚过去,一条长满倒刺的长尾便从她刚刚的位置扫过去,那利刃般的毛发堪堪擦过她眼前。
    ——划出一道血痕。
    “行了,你赶紧走,趁着雾气散了。”
    她嚷嚷,“这城里设了空中禁制,城门应该就在这附近,你出去了喊人,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你很想死吗?”
    “……妨碍我发挥……”
    霍桑忽然一顿,带着怒意瞪他,“你说什么!”
    傅清直接略过了她的安排,他的脸色冷得吓人,瞳孔中仿佛蕴藏着风暴,是比天空中的红月还要危险的颜色。
    “这是只四阶吧。”
    黑衣少年语气淡漠,“以仙主的实战经验,恐怕只能做它的晚餐……还不够吃一顿。”
    霍桑的脸绿了。
    她没想到男主醒来的第一个动作居然是嘲讽她,亏她还帮这人打怪,早知道放生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