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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向你而行

    触目惊心的数字让肖萌短暂失言,她一直在学校里,感受最大的性别歧视就是人们总说“女生学不好数学”“学不好计算机”,对残酷社会的认识远远不够。
    “这个社会对女性太不友好了。”肖萌由衷道,“路阿姨,这些年你真的很辛苦了。”
    “相对而言,我算是比较幸运的那种,路之航的爸爸很负责,可能是我见过最负责的父亲。你知道,直到现在,他依然坚持给我抚养费——”路一纯说到这里,摇头笑了起来,“所以回国后看到这些有孤独症孩子的家庭,心情很复杂。如果路之航在中国长大,我也不敢说他会不会成长为现在的样子,但大概率不如现在。”
    肖萌想了想:“会吗?路阿姨,我觉得只要他有你这样的妈妈,就一定会成长成现在这样,和在哪个国家无关。”
    这话让路一纯忍俊不禁:“你这是带着滤镜看他。完全不知道小时候的他是什么样子。”
    “嗯?是什么样子的?”
    路一纯今天谈性很好,再加上她身边的肖萌又实在是个会说话的人,她去自动饮料机买了两瓶水,给了肖萌一瓶。她扭开瓶子喝了一口,面带微笑叙述起了往事。
    “和你说说我的事情吧。九六年的时候,我大学本科毕业,去了德国读经济学硕士——九十年代那会,经济学是个热门专业。在德国的第二年,因为机缘巧合,我认识了路之航的爸爸,”路一纯呼出一口气,“他当时在慕尼黑工业大学念机械博士。他是那种比较典型的挪威男人,某种程度上说,和之航也有点像,学识渊博、不善言谈、性格很内敛、沉稳。我们当时不在一座城市,可他每周都会乘坐五个小时的火车往返于柏林和慕尼黑之间,仅仅是为了和我吃一顿饭而已。”
    肖萌问:“路阿姨,你被他感动了?”
    “是啊,很难不被他感动吧?尤其是他还长了一张特别、特别帅气的脸。”路一纯对她眨眨眼,笑起来。
    肖萌看过路之航的照片,照片里也有路之航的爸爸——那是个金发碧眼的高个男人,外表好看得可以去好莱坞做电影明星。
    “我们同一年毕业,毕业后我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跟他结婚,又和他一起回了挪威。路之航第二年就出生了。”
    肖萌点了点头,听着她说下去。
    “我算是有语言天赋的那种人,生下路之航时,我的挪威语水平已经很好了,此时我又找到了一份在银行的工作。北欧可能是全世界男女最平等的地方,对带小婴儿的女性也很友好,公司里还有一个专门的托儿中心。我就这么一边上班一边带孩子,直到我发现,我的儿子和别的孩子好像有点不一样。”
    “怎么?”
    路一纯说:“他平时不爱说话,不说挪威语,也不说汉语,也不听我们说话,不看我们,也不看我们指给他的东西。他的性格总是处于平静和暴躁两个阶段,没有过度,除了吃和睡以外他几乎不理任何人。如果你不打扰他,一切倒还不错,我们还看到过他看着玩具的说明书看;但如果你要打扰他,就很可怕了。他最大的爱好是玩数字,我们给他买了一套蒙氏数学教具,他一天到晚的摆弄那些图形和数字,拿着小粉笔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写数字,他做这种事情是非常有行动力的,可以忙上五六个小时,如果累了,就躺在地上睡一觉,然后起来再画。如果有人不小心踩到了那些数字,他就会发狂,尖叫,一直到累到睡着都不肯停下来。
    “他还无法融入人群。和其他小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他完全是异类。他要么坐在角落里摆弄数字,要么去搞破坏,破坏人家的玩具是他的老本行。当你试图和他沟通时,他要么扭曲着视线大叫,要么不理你。我和他爸爸每天都要和他说至少五六个小时的话,他几乎没有回应,自顾自的坐在那里玩,和家长完全没有情感交流,那种孤僻和冷漠能把你逼疯……这就是我的儿子。”
    第72章
    路一纯讲述往事的语气平和,但肖萌听出了惊涛骇浪。
    “我当时觉得不对劲,就带着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检查后认为,我的儿子有孤独症倾向,因为他年龄还小,想要准确诊断比较难。我真的很挫败。我是这么一个开朗的,喜欢热闹的人,为什么会生的儿子会有孤独症?在此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孤独症’是什么东西!
    “我迷茫、愤怒、又不得不接受现实。既然已经生病了,那就治疗吧,还能怎么办?于是,我们请了一个专门研究孤独症儿童的医生来教他,每周五次。医生很专业,为他制定了详细的学习手册,比如解读其他人的面部表情,如何进行目光接触,如何和别人打招呼,让他想象其他人在类似情况下有何感受等等。”
    肖萌轻轻“啊”了一声。这些关于如何治疗的细节都是她从不知道,也从未想过的。
    “这是很专业的治疗方式,但进展十分缓慢,这些规则转换成文字输入他的大脑也是很费力的过程。路之航完全不愿意听也不愿意学,对这些强制性的规定非常愤怒,十分抗拒,他会在屋子里躲起来,实在躲不掉就能拿起的任何东西当武器攻击医生。他愤怒时很有破坏欲,他把家里的玩具全都拆或者砸了,小汽车、小火车、小机器人,甚至他奶奶的钢琴都没逃过他的毒手,如果试图阻止他,他就非常暴躁,撒泼打滚,然后大喊大叫,直到嗓子撒呀了都不停下来。他是一个特别特别顽固的人——你现在或许也能从他身上发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