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贝尔眨了眨眼，重复道：“做什么都可以？”
    “你想做什么？”威尔顿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从石头上跳下来，“继续走吧，山顶的视野会更开阔。”
    地面坑洼不平还有碎石，威尔顿目光扫过艾贝尔脚上那双深棕色的皮革巴洛克靴，于是他抿着唇没多想就朝着艾贝尔伸出手。
    艾贝尔理解他的好意，一只手虚搭在威尔顿伸过来扶他的胳膊上，像威尔顿刚才那样动作轻盈的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威尔顿看见他做出与之前人设不相符的动作，哑然失笑，他收回胳膊，双手插进羽绒服兜里等待着艾贝尔拍干净身上的灰尘。
    两人继续往山上走。
    “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吗？”艾贝尔问道。
    威尔顿慢悠悠地迈开脚步，说：“在这里五年了。”
    “这期间没出去过？”艾贝尔又问。
    “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镇上的宠物医院。”宠物医院比电影院远了几百米。
    “天呐，”艾贝尔在他身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不会无聊吗？”
    “……不会。”他说这话的时候顿了顿，“习惯了。”
    “农场很忙？”艾贝尔猜测着原因。
    威尔顿说：“丰收的时候才会忙一些。”但是这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请了人帮忙打理。
    “那你为什么不去旅行呢？”艾贝尔说道，“或者去城市里走走……抱歉，我问的太多了。”他见威尔顿沉默不语，意识到这是对方的私事。
    虽然在脸上没显现出来，不过从威尔顿在沉默片刻后满足了艾贝尔的好奇心这一点来看，足以说明他的心情不错。
    威尔顿给艾贝尔讲起了自己前几年的辛酸经历：“继承父亲的农场第一年，农场一直处于亏损状态，有些地区的农场已经荒废了。”
    艾贝尔安静的做个倾听者。
    “但是你应该知道，农地荒废着是要上交赔款的，父亲留下的存款不多，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威尔顿想起这段回忆忍不住扶额，“我一度交赔款交到农作物的种子都买不起。”
    艾贝尔看着威尔顿带着苦恼又有点委屈的表情说出这些话，忽然很想笑，但是他及时忍住了。
    “而且这几个农场是分散的，它们大多数之间的距离不近，所以那时我隔三差五就要飞去其他地方的农场。”威尔顿脸上表情淡淡的，语气却嫌弃得很，“最惨的是，有的农场里连房子都没有，简直不能称为是农场，那就是一片荒地。”
    “啊，”艾贝尔被威尔顿语气里透出的嫌弃之情逗得闷笑，他问，“然后呢？”
    威尔顿看着眼前绵延的山路，面对着空气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然后到达那个农场的第一晚上我就睡在了一堆荒草里，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上爬满了虫子。”他说完不知想到什么，情不自禁地轻笑出声。
    “真的睡了？”艾贝尔不可思议道。
    “真的，我当时连车都没有，想睡车上都睡不了。”威尔顿耸肩，他侧头看了艾贝尔一眼，“那段时间太累了，也没有余力去挑剔这些。”
    艾贝尔看得出来威尔顿现在的生活质量很高，感叹道：“能将农场打理成现在这样子真是了不起。”
    威尔顿轻咳一声，说：“还有后续。”
    “嗯？”
    “在继承农场的第一年年末，我又得到了母亲和继父的遗产。”威尔顿说，“然后我拿出了其中一部分用来建造农场，又请了专业人士打理。”
    “……”
    艾贝尔一时语塞，这人……
    “后来农场里就没我什么事情了。”威尔顿接着说道，“至少我以为是这样的，所以在第二年，也就是农场的经营和收成刚刚有了起色的第一年，我回到了学校。”
    “那时还在上大学？”
    “是的，大学的最后一年。”威尔顿说，“结果这一年学上完，我回来查账户的时候发现农场的资金出了问题，我住的房子被农场雇佣的人占了，包括母亲留下的……嗯，留下的一些东西也被人动过。”
    威尔顿将当时发生的事情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所以你就没再想过离开农场一段时间吗？”艾贝尔问。
    “嗯，算是吧。”威尔顿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缓缓地说道，“那几年事情比较多，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在农场里学习管理方面的知识，再后来习惯了农场生活就没了出去看看的想法。”
    那时候的威尔顿还以为学的知识多了，再与人交往时就能透过表面看清本质，不会像刚开始那样盲目。
    现在，威尔顿为自己五年前的单纯感到好笑——请原谅他用‘单纯’二字来形容自己，他实在是不想承认自己识人不清的愚蠢。
    前面的路逐渐开阔，两旁杨树的树干与低矮的灌木丛的枯枝纠缠在一起。
    “总要经历些坎坷的。”艾贝尔的目光掠过地上的杂草。
    “是的。”威尔顿轻轻点头，他之前的生活太过顺风顺水，所以在他刚上大学时分居多年的父母终于不再拿他当做借口和平离婚了。
    大学三年平淡如水，所以最后一年的结尾给了他个超大的惊喜——发小享受了一年农场主的待遇后卷了农场的收益跑路了。
    被自己当作朋友的人不当朋友，并且还顺便背叛了一下的滋味可是销魂得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时的他已经得到了很多钱，很多很多。多到让他认为发小拿走的那农场一年的全部收益都不算什么，甚至他产生了“用几十万来看清一个人是值得的”这样的想法。
    要知道，曾经威尔顿银行里拥有的最多存款只有五位数。
    而得到这笔巨款付出的代价仅仅是照顾他的继妹。
    威尔顿有一个继妹，是他母亲和继父的孩子，好在她今年已经24岁了，正在环游世界中，威尔顿不用整日面对她。
    威尔顿比她大五岁，从这个年龄来看就可以大概了解到威尔顿的童年是怎样的不幸福。这就导致了他和继妹的关系算不上好，即使是现在两个人的来往也不多。
    让我们再往前推动时间轴，从天而降一身债压身的威尔顿当年无法通过正规的渠道贷款，卖农场他是不愿意的，便接受了继父开出的条件——这总好过他去大街上用他最爱的小提琴卖艺。
    哦，那点没用的自尊心。
    也就不难知道让威尔顿接受照顾继妹条件的直接原因和间接原因是什么了。
    “谢谢你能跟我说这些。”艾贝尔扬起唇角，真心实意的说道。
    艾贝尔的话打断了威尔顿的回忆，也让威尔顿瞬间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有点多了。
    威尔顿抿嘴，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了头，只留给艾贝尔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
    这是艾贝尔第一次认真的观察威尔顿的五官。
    长而浓密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灰蓝色的眸子半掩在微垂的眼帘下，高挺的鼻梁，弧度优美的唇形，无形中透着高贵气度。在此之前，艾贝尔会觉得威尔顿难以亲近，无非是因为威尔顿身形高大容貌俊美，眼神中透着的孤傲冷清，还有那礼貌疏远的姿态。
    他记得威尔顿刻意的微笑，也记得威尔顿和埃里克交流时的微微搞怪，这是威尔顿对待陌生人和朋友的不同表现。
    艾贝尔没想到会这么快的和威尔顿有第二次接触，更没想到对方会和他聊这些事情。
    威尔顿睫毛轻颤了一下，在艾贝尔这样直白的注视下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想要转移注意力的威尔顿侧过头，对上艾贝尔那双正盯着他看得入迷的绿眸，提醒道：“要小心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