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作品:《本宫不可以

    打开一看,竟是软糯晶莹的柿子糕。
    纪初桃忙合上油纸包,瞥了眼身侧打盹的挽竹,挑开车帘的一角轻声道:“你给我这个作甚?”
    祁炎嘴角一勾,侧颜硬朗,一手执剑一手捏着缰绳道:“殿下天还未亮便准备躬桑事宜,怕殿下饿,准备了些吃的。”
    大概是骑在马背上的缘故,纪初桃看他都觉得高大了许多。
    他以前冷冰冰时尚不觉得,偶尔一笑便如春风化雪,骨子里透出的桀骜可靠,让人移不开眼。
    纪初桃的确饿了,咽了咽口水,忍着笑肃然道:“本宫斋戒着呢,需等午后升席酬酢方能进食。”
    祁炎面不改色:“臣给殿下挡着,无人知晓。”
    纪初桃软软瞪了他一眼,迟疑片刻,放下车帘,脑袋缩了回去。
    巳时,抵达郊外桑田穹庐。
    此处三面环山,绿意盎然,偶见白鹭飞过。山脚一片草地,设有高台穹庐,周边散落着几十顶白蘑菇似的帐篷,专供命妇和侍臣休憩。
    田间小路崎岖,纪初桃拖着繁复的礼衣下车,一个没踩稳,身体一歪,被一只大手及时托腰稳住。
    祁炎扶稳她,而后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嘴角,露出一个微痞的笑来。
    纪初桃一愣,顺势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摸到些许柿子糕的碎屑。
    不由脸一红,命宫婢取来帕子仔细拭净嘴角,方朝着穹庐而去,命尚宫奏乐祭祀。
    午后用过馔食,长公主和皇帝便要分别下地劳作。
    长公主率领命妇用金钩采桑喂蚕,皇帝则先农耕作,虽说只是形式而已,并不需要真的耕田犁地,但对于养尊处优的天子来说,在太阳下来回走动几个时辰也是够累的。
    纪初桃行了采桑礼,正与命妇们劳酒,便忽闻田间一阵骚乱。
    有太监匆匆来报,焦急道:“殿下,陛下中热昏厥了!”
    营帐内一片哗然,纪初桃忙放下酒盏器皿,皱眉镇定道:“慌什么?快传太医。”
    于是众内侍将昏厥的小皇帝抬入营帐歇息,打水的打水,熬药的熬药,一片混乱。
    祸不单行,傍晚天色骤变,阴风阵阵,恐有大雨。
    皇帝又生病了,不宜劳顿,太常寺和尚宫的人议论之下,建议就地扎营过夜,明日雨停再回宫。
    皇帝的暑热已经消退了,人还睡着,纪初桃命内侍好生照料,自己便拖着疲乏了一夜的身子出了营帐,呼吸一口雨前潮湿的空气。
    出行前并未做好过夜的打算,许多东西都未带齐。纪初桃让宫婢回营帐铺床烧水,自己则独自前往前面的小溪旁散心。
    小溪并没有多远,何况周围有禁军巡逻,五步一岗,并不担心有危险。
    纪初桃在溪边蹲下,掬了一捧清水泼在脸上,洗去一天的劳累黏腻。正舒服地喟叹一声,却忽闻不远处也有水声而来。
    火把明灭,借着夜色初临前昏暗蒙昧的光看去,只见上游浅溪处站了条熟悉高大的影子,衣裳褪至腰间,赤着上身,在水中沐浴。
    方才太累,心思涣散,竟没有发现!
    正犹豫着要不要偷偷溜开,那影子却是听见了动静,忽地转过身来。身上清冷的水光闪现,勾勒出一身令人血脉偾张的肌肉线条……
    纪初桃倒吸一口气,下意识起身要走,却踩到繁琐的礼衣裙边,又墩地摔坐回原地,痛得闷哼一声。
    “殿下。”熟悉而略显紧张的声音,是祁炎。
    纪初桃保持着蹲坐的姿势仰头,眼睁睁看着男人一边穿起那件因湿透了而显得薄可透肉的衣裳,一边涉水大步而来。
    跳跃的火光勾勒着他矫健结实的身躯,线条清晰,仿佛夜色中一只摄魂夺魄的雄性水妖。
    第36章 春雷   世间极品祁……
    祁炎俯身的时候, 湿发自肩头垂下,有水珠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滴落,夜色中透出晶莹的光。
    她忽然想起, 二姐曾经在宴会上点评祁炎:“祁炎那样容貌身段的少年,本就是世间极品。”
    当时不解其意, 现在看到夜色下带着一身湿寒水汽的英俊男人, 她忽然有些懂了。
    这样紧实而不夸张的身形, 不是那些力求飘逸的柔弱文人可比拟的。
    又累又震惊, 她竟忘了将视线挪开,直到一颗水珠顺着祁炎的手滴在她挽起袖口的小臂上,凉得人一哆嗦。
    祁炎朝她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 弯腰躬身的样子如同蓄势待发的豹,朝她清冽道:“殿下,地上凉。”
    鬼使神差的, 纪初桃在那样透亮的眼眸逼视下, 不自觉伸手搭在他的掌心。
    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轻松拉起, 站了起来。
    祁炎的身体到底是什么做的?泡了冰冷的溪水,他的手掌依旧如此炙热。
    他白色的中衣浸了水, 有些清透,锁骨以下结实饱满的地方,一块一块分明的……纪初桃只扫了一眼就没敢看下去。
    她视线飘忽了片刻,才想起自己的手还在男人的掌心, 便小力气抽了抽, 道:“多谢小将军。”
    然而祁炎未曾松手,反将她柔嫩的指尖往自己面前拉了拉,借着营帐外昏暗的火把光芒瞧了片刻, 皱眉道:“殿下受伤了。”
    纪初桃一怔,凑过去看了看,掌心果然有些破皮发红,沾着些许细碎的沙土,大概是方才受惊跌坐在地上时,被突起的碎石蹭破的。
    “破了一点点皮,并无大碍……”纪初桃微微一笑,下意识抬眸,随即怔住。
    她方才只顾着伸长脖子看掌心的伤痕,完全没发现祁炎也垂着头,两人的额头都快抵在一起。
    从这个角度望去,祁炎额头饱满,眉骨突出,鼻梁至下颌的线条极其流畅漂亮。他的脸略瘦,轮廓并不生硬,这样的长相本是偏精致的,偏生长了一双极为桀骜的眉眼,给他添了几分硬朗的男人气。
    被溪水浸成一绺绺的睫毛半垂着,闪着清冷的水光,眼下落着一大片阴影。
    以前怎的没发现,褪去锋利的敌意,祁炎其实很细心俊朗?
    正入神间,掌心传来微痒的触感,是祁炎拉着她的手,顺势用拇指轻轻拂去她伤口周围的细小尘土。
    他常年习武练兵,年纪虽轻,指腹却积累了薄茧,落在纪初桃幼嫩的皮肤上,有些许粗粝。
    他动作神情慵冷而又认真,仿佛在做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纪初桃却是心尖一颤,总觉得这些时日的祁炎太过好脾气,简直陌生到令人没法招架。
    “殿下,床榻已经铺好啦!”远处,挽竹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
    纪初桃像是被惊醒似的,倏地抽回手,回头无措地看了眼挽竹,后知后觉地红了耳尖,轻声道:“本宫回去上些药,便好了。”
    说罢,不再看祁炎的眼睛,转身闷头朝挽竹行去。
    挽竹奇怪地往祁炎处张望了一眼,询问了一句什么,纪初桃摇了摇头,快步朝营帐方向行去。
    祁炎尚且站在溪边,衣裳湿淋单薄,目光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闻了闻,仿佛还残留着温柔的淡香。
    从前军营生活艰苦,行军途中若能找到水源沐浴是件极为奢侈的事。祁炎爱干净,陪着纪初桃在太阳下采桑祭酒,夜里看到小溪便情不自禁想要下去淋浴洗濯。
    然而他生性警觉,纪初桃到溪边的那一瞬,他便发觉了。偷偷看了眼专心掬水洗脸的华贵小公主,他将披了一半的衣裳又解了下去,故意褪至腰间……
    果不其然,听到了少女娇气的惊呼声。
    只是未料效果太过,将她吓着了,还擦破了手掌。看来,下次还是要掌握好度才行……
    喀嚓——
    有极其细微的脚步声靠近,祁炎眸色瞬时冷了下来。
    他抬眸望去,栅栏外的火把旁站了个一袭青衣步摇的妙龄少女,手里拿着一件男人用的鼠灰斗篷。
    这女人白天就在自己面前晃荡过好几次了,祁炎记得,似乎是个什么乡君。
    平阳乡君留意祁炎许久了。
    她祖上亦是以武封爵,听过许多大漠边关的故事,不似普通京都女子那般偏爱文臣,反而对旌旗猎猎下破敌千万的将军有着极强的仰慕。
    祁炎,就是她幻想中英雄的托生,英俊又有男人味。
    虽然祁家如今没落,但没关系,她并不在意这些。何况三公主也并不十分重视祁炎的样子,任他湿淋淋吹着冷风也不心疼……
    若祁炎能入赘她名下,岂不比呆在公主府做一个任人欺侮的面首强?
    思及此,平阳乡君有了底气,微抬下颌,抱着怀中备好的鼠灰斗篷向前,朝着发梢滴水的男人走去。
    她道:“祁公子,夜里风寒,你这样会着凉的。你若没衣裳御寒,我这儿有一件干净的斗篷,可借你……”
    话还未说完,男人已弯腰拾起自己搁在圆石上的外袍,抖开披上,径直离开了。
    连一个眼神也未曾给她,神情冷淡至极,仿佛她只是一抹并不存在的空气。
    明明……明明和三公主在一起时,他的态度不是这样的!
    平阳乡君尴尬地站在原地,死死揪住怀中的斗篷,咬得下唇生疼。
    夜色渐浓,山峦成了起伏的黑色剪影,蕴着翻涌的云墨。
    风飞沙走石,吹得营帐呜呜作响,不多时春雷轰隆炸响,豆大的雨点三三两两砸了下来。
    女眷和随臣们都挤在各自的营帐中避雨歇息,祁炎重新穿戴整齐,踏着一地疾风前往纪初桃的营帐,刚巧看见挽竹提着针线篮前来,狂风吹得她几乎站不稳脚跟。
    祁炎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篮子,道:“我来伺候,你下去。”
    他声音不大,却总有种不容置喙的强大气场,挽竹还未反应过来,便已乖乖交出了手中篮子,目送祁炎掀开帐篷进去。
    老天,这哪里是个侍臣该有的气魄?挽竹抚了抚胸脯。
    然而雨越下越大了,三公主的帐篷里也塞不下许多人,挽竹犹豫了一瞬,还是举着袖子跑回了毗邻的简易帐篷中。这是贴身宫婢们的休息之处,紧挨着主帐篷,这样若三公主有何需要,她们能在第一时间赶去。
    见到挽竹一边拍着身上的雨水一边进了帐篷,拂铃一愣,问道:“你不是去给殿下缝补衣裳了么,怎的回来了?”
    “今晚,怕是不需要咱们值夜了。”挽竹闷闷一笑,掀开帐篷的一角,用手指戳了戳纪初桃营帐上投射的高大影子。
    拂铃明了,但还是不放心,披衣坐在帐帘处,守着纪初桃那边的动静。
    雨声越来越大,空气中有股难闻的泥土腥气。狂风大作,山间的树影映在帐篷上,如同黑魆魆的
    鬼影。
    纪初桃第一次在山野下过夜,有些害怕,偏生四周静得一丝人气也无,大家都困在各自的帐篷里,她越看帐篷上跳跃的影子越觉得狰狞猖獗。
    直到帐帘被撩开,有沉稳的脚步靠近,她方从被褥中伸出半颗脑袋,闷闷问:“挽竹,你怎的才……”
    声音顿住,祁炎走来的时候,连狂躁的风雨声都仿佛怯退了不少。
    纪初桃眨眨眼,吁了口气,“怎的是你?”
    “殿下的手,上过药了么?”祁炎不答反问,将针线篮子轻轻搁在案几上,朝她榻边行去。
    他的影子笼罩下来,挡住了帐外张牙舞爪的树影。纪初桃竟也忘了害怕,伸出白嫩的右手来晃了晃,“已经让太医上过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