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鹤生对此不抱歉意。
    不到正午阳光就会变得非常热烈,阳台上的绿萝要是这时候不浇足水,下午回来它们就会变得奄奄一息。
    本来她是不想养这些东西的,但是妈妈说一个人住的地方总该有点别的生机,她离家太远,万一忽然感觉孤单好歹还有盆绿萝陪着。
    返校还是需要穿着制服。
    昨天没有收衣服,所幸东京昨天也没有下雨。
    虽然在晾晒之前已经努力地将衣服抻平,但还是留下了很多褶皱。
    最鹤生翻出挂烫机,又花了十分钟给衬衫熨平。而这些家务,从前在家的时候妈妈都会包揽。
    她换好衣服,把制服裙调整到膝盖以上三公分的规定位置,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开始今天的学习。
    日本的大学升学制度其实相当非人。
    想要朝着志愿学校迈进,首先得通过高考的测试,并取得志愿学校所要求的分数。
    而在这个国家,高考不代表一切,它只是一块敲门砖。
    因为在全国统一的高考之后,每个学校还会准备独立命题的入学个人能力测试,以此来筛选质优的学生。
    学校能教的东西应付高考是完全没问题的。
    但令人感到残忍的现实是,如果不去上补习学校,寒门学生很难能够只依靠自学或是学校的教学内容,通过名牌大学的入学测试。
    因为名校会考的内容和题型,往往是在学校里接触不到的。
    就比方说学校的老师会教:山鉾巡行是京都29个区域派出代表向神献礼的盛大活动。
    但在东大或者京大的入学测试题中,这个信息所呈现在卷面上的模样可能会变成:
    16世纪之后,山鉾是如何运营山鉾巡行活动的,并对周边的城市治理产生了哪些方面的影响。请在方格答题纸上,用5行以内的文字陈述您的答案。
    说是日本史,但考察的重点其实更偏向社科。
    像同是文学部的灰二也经常会在课上被老师布置诸如“请思考在中止、再延期、缩小举办、通常举办的四种情况下,东京奥运会该如何举办”“假定你是东京都知事,请结合设定资料所给的受灾人数、交通情况、避难所、天气等要素,设计灾后处理应急措施”之类令人头大的课题。
    可普通高中生哪会去思考这些。
    他们的生活里有恋爱,有社团,有放学后去卡拉OK唱歌,去电玩城打街机,几个人像一簇蒲公英似的扎堆在一起捧着手机为自己的Idol尖叫,还有的回去参加偶像的握手会。
    这些最鹤生都没有。
    她的生活是单调的,单调到当初连打游戏这个爱好,都是清濑理慧怕她读书读傻了,强塞给她的。
    最鹤生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妈妈给她买会员,她就收下;妈妈给她买游戏,她就在空闲时间一盘一盘地往下打。
    然后由此她认识了很多朋友。
    最鹤生将这份功劳归于有相当丰富人生经验的妈妈。
    她只是被妈妈推着,顺势而为罢了。
    可她自己主动想要做的那些事情呢?
    学习没搞好。
    和牛岛的告白没说出口。
    社团是自己要加的,可现在她却萌生了退却的心理。
    好像自从离开了父母的关护后,她就变得一事无成了。
    想着想着,最鹤生又想哭了。
    她抱着一盒纸巾蜷在椅子上,眼泪模糊视野,没办法好好看清书本上的内容。
    但哭也是一种自我排解的方式。
    最鹤生迷迷糊糊地默默哭了一会儿。
    五点过后陆陆续续会有家庭主妇起床为全家准备早餐和便当,老公寓供水的水压从这一刻起被增强。
    公寓内的简易厨房就位于进门不到两米的走道一侧,洗菜池的水龙头有点松动,水压一增强,每隔十几秒就会漏下一滴水。
    灰二认为无伤大雅,主要是滴水的时候最鹤生通常都不在家,而他也不会换水龙头,喊修理工上门的话似乎又没有太大必要,于是就偷懒拿了个小盆放在池子里接水。
    最鹤生早上浇花用的水就是从这里面舀出来的。
    她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偶尔听到水落入盆中的滴答声,窗外有扑棱着翅膀的小鸟掠过,连接着一整层楼的下水管道开始涌现水流冲刷而过的声音。
    在这种近似于白噪音的环境下最鹤生渐渐平复了下来。
    这座浸在夏日晨雾中的城市也苏醒了。
    巨大机器重新开始加速运转,每个人都是嵌在其中的小小螺丝,谁都不会例外。
    在这样的庞然且冰冷的存在面前,一个人的悲喜是太过渺小的事物。
    没人会在意她为什么哭,所以眼泪只要在家里流就好。
    最鹤生重新洗了脸,发现镜子里自己的眼睛还是有点肿。
    家里没什么冰的东西,她打算去楼下便利店买瓶鲜奶敷一下眼睛,让它们看起来不要那么像核桃。
    她查看了今天回收分类,准备带走对应需要处理的垃圾。
    自从医生说灰二可以开始适度运动之后,最鹤生便不用再在大清早跑去帮忙做复健了。
    日历挂在门后,打开门之前她抽出卡在日历上方双线铁圈里的记号笔,在今天的数字上画了个圈,等睡前她会再补个叉上去,这就是最鹤生开始和结束一天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