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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流繁

    “会啊。”我把头扭向窗外,不想让他看到我眼里的泪光,“没有什么可供回忆的东西,身后是空白一片。想要往前走,却发现我连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真正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明明很孤独,却一直无法放下心防去接受别人。走在人群中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他伸手揽住我的肩,用力捏了捏,没有看向我,也没有开口说话。
    “有时候整晚整晚睡不着,盯着窗外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的景色发呆。”我把趴在脚边的小白团子抱到自己腿上,轻轻逗弄着它的下巴,沉默了半晌才重新开口,“不过这几天抱着小白睡,踏实了很多。”
    “那你想和小白再多相处一段时间吗?”
    “当然想,但……”我一时间没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如果愿意的话,过几天我起身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你也一起走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两个人结伴一程,就显得不那么寂寞了。”
    他的神情和语气不像是随便说说。我的第一反应是惊讶,紧接着我开始犹豫。
    他显然是看出了我的迟疑:“还有几天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如果不想走也没关系,毕竟只是个提议而已。”
    相比独自一人,和余先生相处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已经该吃晚饭了。我本来想叫两份外卖,他却坚持自己做点便饭就很好。于是我们翻出冰箱里仅存的一点蔬菜,启用了我很少使用的厨房。
    我一个人住惯了,吃饭有上顿没下顿,想起来就去厨房下点挂面或点份外卖,想不起来就干脆不吃。他四处漂泊,一直在寻找那个人的路上,估计也不怎么做饭。然而两个做饭水平很一般的人,硬是凑出了一小桌还算丰盛的饭菜。真的称不上好吃,但那顿饭,我吃得格外香。
    “一起去街上转转吧,消消食。如果你愿意的话,顺便听我讲讲上回没讲完的故事。”
    “好。”我想起10.6光年外那个看起来很像风筝的星座,慨然应允。
    “我们每半年要派两个人回地球报告,把采集到的矿石样本带回去做进一步研究。”
    “你和他是搭档吧?”
    “那会儿还真不是,他和诗人一组,我的搭档……叫马卡龙。”
    “马、卡、龙?”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真名叫马开隆。开启的开,兴隆的隆。诗人喜欢法式甜点,就送了他这么个绰号。”他也跟着我笑了起来,“诶,你相信吗?小白以前是只太空猫。”
    我吃惊地扬了扬眉。
    “我们在那里待了一年整的时候,轮到他和诗人回地球复命。返回瑟沃伦特的途中,他们遇到了一个漂浮的太空舱。”他微微眯着双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在小行星带附近。他们用机械手捕获了那个太空舱,好像是一艘私人持有的飞船,但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只不到一岁的小白猫。他把小猫抱回他们的飞船,却遭到了诗人的强烈反对。你猜是为什么?”
    “违反了规定?”我摇了摇头,“不对,这不像是一个被称作诗人的人会说出来的话。”
    “的确不是。诗人说,那只猫是星际流浪者,那种精神境界是我们这些俗人永远无法企及的,我们怎么能残忍地阻碍它追寻浪漫的生涯?”
    “小行星带应该很危险吧?任由它在那里飘荡才是真的残忍好吗?”我紧锁双眉。
    “他也是这么说的。他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那天他和诗人吵了个天翻地覆,最后还是诗人妥协了。他后来跟我说:‘它不是诗人、哲学家,更不是什么星际流浪者。它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生命,被人遗弃在太空,没人照顾,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我怎么忍心放任不管?’”他模仿那个人说话时,语气坚定而温柔,“其实他性子很随和,但对于认定的事情总有种出奇的执著。给小白起名的时候也是,虽然是随口叫的,但他就是认准了‘小白’这个名字,诗人想改得浪漫一点,最终又以失败而告终。”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想认识认识他的。”
    他笑了笑,没有接我的话茬,而是继续讲他的故事:“在那里的第二年,我们发现了一种能源矿石,储能多,放能快,而且储量巨大。航空部非常重视这一发现,要求我们立刻把这种矿石运送回地球。”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很明显地黯淡了几分。
    “那次回去的本该是我和开隆,可临走前两天我突然发起了高烧,所以诗人就代替了我。飞船在进入虫洞的一瞬间会失去信号,但即刻就会恢复。可我们等了一分钟、一天、一年,他们乘坐的那艘飞船的信号再也没有被监测到。人类现有的科技只能保障他们在濒死的那一刻进入休眠,而等到人们有能力搜寻宇宙的每一个角落的时候,我们这些记得他们的人早该化作尘埃了吧。”他突然停下脚步,低头盯着被路灯拉得很长的影子陷入了沉默。我很想给予他一些安慰,可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知道吗?消失在茫茫宇宙的本该是我。”再一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这还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的情绪如此外露。
    我无法从我仅有的三年单调乏味的记忆中找到安慰他的方法,可一句话不由自主地涌到我的嘴边:
    “他们只是散落在了星星深处,也许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会有人找到他们。”我顿了顿,“希望再渺茫也是希望,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