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 第117节
作品:《不倦》 丁清牵着他的手往回走:“有好过无嘛,这种时候,总不能再去云川城最贵的那家酒楼占着桌位只点一碗素菜饺子吧?”
周笙白从后面正可看见丁清的发旋,她的头发披散下来,没有簪簪子。
“只要你想,也不是不可以。”周笙白对她的要求无底线纵容。
丁清下石阶的脚步微微一顿,她刚想回一句‘好啊’,又想起自己身上可是背着人命的,于是还是摇头道:“不要了,那家饺子也没多好吃。”
回到洞府,丁清将外衣脱给了周笙白,她将中衣腰带上的黄玉簪取下,顺手把长发挽起,动作自然,也没发现站在她身边的周笙白却看愣了。
他知道小疯子其实有点好看,像是稚气未脱的少女初初绽放容姿,是清晨露珠下半开的海棠,可就在方才那一瞬,他眼里的海棠花盛放了。
丁清穿着淡粉色的长裙背对着淡薄天光与白雪,戴上了他送的黄玉簪,原来那根簪子她一直没离身过。
“清清。”周笙白唤她。
丁清昂首,接住了对方不含欲·望却柔情蜜意的一吻。
她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因为她记得周笙白说过,亲吻要闭上双眼去感受,可她不知此时周笙白却半睁着眼,不想错过她的所有表情。
丁清也不知道,这竟会是她与周笙白最后一次去凑凡人的热闹,好似一对普通夫妻般融入到那片刻祥和宁静的镜花水月中。
周笙白和丁清到达平水镇时,众人都围绕在大神像的身边还没离开,今日早间摆摊的人变得多起来,密密麻麻挤在街上,人挨着人,肩蹭着肩。
丁清被周笙白护在了怀里。
平水镇即便是中堂的人也未必听说过,这里甚少有捉鬼人士过来,丁清与周笙白行在人群中,身上披着冬季的披风。她没有因为杀过人的鬼这一则身份引来麻烦,反倒是因为周笙白不俗的相貌惹得一些过来拜大神的妙龄女子对他频频侧目。
其中有一个人看得最明目张胆,正是一群少女里的佼佼者,瞧着穿着打扮也是平水镇中家境较好的那个。
许是对方眼神过于炽热,周笙白居然在人群中看见了她,目光于那女子身上落了两个呼吸后,他径直朝对方走去。
女子见鹤立鸡群的男人慢慢朝自己靠近,就连呼吸都变急促了,周围几个好友打趣,她突然就大胆了起来,也朝周笙白走去。两人于人群边缘碰面,是周笙白先停下了脚步,见对方还有靠近之势,眉心轻蹙。
女子明眸皓齿,胆大道了句公子。
“花。”周笙白却不看她,而是看向她头上戴的一朵碗口大般的牡丹花,问:“何处来的?”
入冬后百花凋零,一条街道上尽无颜色,唯有此女子头顶佩戴一朵明艳的牡丹,想不注意都难。
周笙白见那花好看,今日丁清穿的便是粉红色,与那女子头上的花尤其相衬。
女子抬手摸了一下头上的簪花,摘下后羞赧地递到对方面前,周笙白才看清,原来不是真花,而是蝉翼薄的绢丝做出的假花。他接过来,道了句谢,又往女子手中丢了一粒珍珠。
女子接过珍珠,更是高兴,她回头对着一众姐妹笑颜如花,她将牡丹花钗给了公子,公子又给了她一粒珍珠,是否是两厢情愿,私下定情了?
女子这才想起来她还没问对方名字呢,再一回头,公子二字尚未出口,方才还站在面前的男人便不见了。
几个姐妹围过来,见她手里昂贵的珍珠,哇了声,纷纷恭贺。
一群人眼神也好,立刻就在人群里又见到了周笙白,他身边的人散去了,才显出了一个身量不怎高的少女面容来。
那少女身着粉裙,见到牡丹花发钗时鹿眼笑弯,挽着对方的手臂直接贴了上去。男人旁若无人地替她戴上,又是温柔一笑,再俯身于她鬓角落下一吻,看上去,就像是在嗅那朵花上的味道。
女子不服气,又跟了几步,见心仪的男人给那少女买一块烧饼都放下一粒价值不菲的珍珠,顿时觉得脸上无光,转身走了。
丁清咬着烧饼问周笙白:“你方才去哪儿弄的这花?看上去像真的。”
周笙白道:“一个女人把它戴在头上,我觉得很适合你,本想问她这花是何处买的,结果她要直接送我,我自然不能收下,便给了珍珠全当买下了。”
丁清:“……”
她觉得事实情况可能并非这般。
“老大,你可知男女不可私相授受,钗花与珍珠,怎么看都像是定情之物。”丁清伸手戳了戳周笙白的手臂:“叫人误会了怎么办?”
周笙白显然不知道这一层,他无所谓地笑道:“可你戴真的很好看。”
“没有下次。”丁清摸了摸头顶的花钗,她也喜欢这种一看便艳丽醒目的发饰,直想掏出小镜子来看有多好看。
小疯子面上撅着嘴不高兴,眼神下的小心思全都败露在他眼里,周笙白看得心里痒痒,于是捏了一下她的脸,道:“走,去吃饺子。”
坐在饺子摊旁,丁清见热锅里的滚滚高汤蒸腾着热气,正对着大神石像,仿若一阵仙气,很快那石像便能羽化而去。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周笙白,又看向石像,脑中一瞬起了幻象,平水镇成了五堂,石像有了面容,正是周笙白天人之姿的相貌。
沉默地吃完了这碗饺子,在离开平水镇前,丁清将发上的牡丹花钗丢进了那一堆祭拜的瓜果中。
第115章 [vip]
自冬至那日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后, 中堂境内的雪断断续续就没停过,从冬至一直飘到了小雪,足半个月有余。
本来冬至那日与周笙白出门, 丁清见周笙白心情不错,还想着等哪日天晴不再落雪了,他们再去平水镇一趟。谁知后来大小雪不断,窥天山外的野林几个日夜便被覆盖全白不留一丝杂色,一眼望
不到边际的白中就连平水镇里的炊烟都不可见, 小镇掩藏在大雪里, 模模糊糊。
天越冷,周笙白的困意便越重, 他们在山上昏昏沉沉睡过几日,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
今日早间终于没再落雪, 丁清难得出了洞府去窥天山巅看笙白花,接连半个月的大雪将笙白花悉数覆盖, 若是一恍神不注意, 可能都分不清山崖与野林的边界, 就此一脚踏空掉下去。
凉风吹过面庞,入目皎皎, 天空的蓝也变得淡了许多,万里无云, 昂首看向太阳也不显刺眼。
白雪于远方成了烟蓝,几乎与天空融为一体,在这一瞬,丁清险些以为此世间就只有她和周笙白二人。
她昂首深吸一口气, 现下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再等一个月便要入春了, 届时雪融,万物复苏,又是新的开始。
丁清仿佛听见了耳畔有别样的风声,她顺着声音的方向去看,过了好一会儿才在羽翼破开风声的方向里瞧见一样小东西。
那是一个翅膀如竹叶的金色小鸟,几片翅膀支撑着它迅速飞来,直朝丁清的面门。
她伸手拦截,将那小鸟抓在手中,小鸟刹那变成了一片金叶子,她记得这个东西,数月前周笙白与上官堂主会面时便由此物引路。
金叶子上有封印,丁清不知如何破解,她连忙回去洞府,脚步声哒哒离开窥天山巅时,没瞧见一阵古怪的风吹落了山巅边缘的雪,白雪哗啦啦落下一大片,露出里面郁郁葱葱的笙白花。
那白花野蛮生长,有向山巅下倾泻之势。
“老大!”丁清抓着金叶子扑入了石床上之人的怀里,周笙白张开双手接住她,饶是丁清身体纤瘦,可还是狠狠地砸了他一下。
闷哼声传来,周笙白有些无奈:“这回是被你砸醒的。”
丁清道:“你是该醒醒了,你看这是什么?”
她将手中金叶子摊开给周笙白看,周笙白瞥了一眼,眼中的困意渐渐消失。
丁清手中的金叶子完好无损,是上官堂主的化形符。
周笙白的手指对着金叶子中心点去,叶片周围顿时荡起了一圈涟漪,封印解开,薄如蝉翼的叶骨边缘有一侧沾染了淡淡的绿色。他对着上方吹了一口气,只见那绿色化成了一缕青烟,金叶子也变了模样,从丁清的手中轻飘飘落下,成了真正的一片竹叶。
斑竹的竹叶,是冬日里还长在竹竿上不曾枯死的叶子,又不知触碰了什么,居然化成了新生的嫩尖。
“那是什么?”丁清捕捉着空气里漂浮的淡绿色尘烟,嗅了嗅,脸色一变:“树汁?血?”
“林的血。”周笙白垂眸。
这东西丁清喝过,所以有些熟悉,只是她喝下血时,那血还是暗红色的,现下却成了纯澈的绿色了。
“上官堂主做到了他承诺的。”周笙白起身,拨弄了一下凌乱的卷发,疲惫的眼神逐渐清明:“我也要做到我所承诺的。”
丁清见他起身,什么也没说,只是往后退了半步,等周笙白从石阶去了窥天山巅才想起来跟上去。
周笙白只披着单薄的一件披风,甚至没披好,遮不住多少风寒,他就这么扫去窥天山上的大雪。
丁清不曾细瞧,山巅上的笙白花每日都在剧增,现下白雪扫去,才可见其数目庞大。
“老大,那夜你与上官堂主究竟说了些什么?为何你后来会信他?”丁清跟在周笙白的身后。
他在窥天山上画下符文,速度比在之前任何一处画得都要慢。
周笙白道:“你被孟思思带去南堂后,我去找你之前,上官堂主托上官晴瑛给过我一片金叶子,上官晴瑛当时没说金叶子是谁给的,上面又带着药味,我没闻出不妥,便带在身上了。”
后来他在斑竹林入了幻境,里面是任何其他什么人周笙白都不会担心,可偏偏翎云知道他的软肋,幻化了丁清的魂魄在那儿,无比逼真,险些问出了他的死穴。
“那片叶子其实不是从我怀中掉出来的,那本就是一张被药味掩盖的化形符,它在适当的时候从我的怀中飞出,一股浓烈的药味刺鼻,刹那叫我清醒了不少。”周笙白道:“当时它在我眼前被幻境同化,也让我发现了自己早已深处阵法之中。”
所以从南堂回去之后,周笙白便知道这种东西不会是上官晴瑛做出来给他的,上官晴瑛根本不知其用处,如此便能联想到她背后的上官堂主。
“我本不完全信任他,但那夜他与我说了许多话。”周笙白道:“如孟思思所言,世间万物都分两面,唯独人间将人与鬼都装在了一起,分明是适合凡人生存的地方,偏偏绝大部分普通凡人在此生活得最为卑微。”
“我也在想,这世界是否早就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周笙白停下画符的脚步,回头朝丁清看去,微微一笑道:“还是我们清清聪明,你说若这世间有报应一说,好人或许就会变多,上官堂主也是这样想的。”
“若这世间足够公正,那么一切恶行都被记载于生命中,小到鄙夷、轻慢,大到杀人放火,希望这世间能有一本判定公正的簿子,完完整整记录人的一生,而后依生时所行,结死后之果。”
丁清被他的一席话说懵了,她没料到周笙白会因为她当初随口一句的感慨想到这么多。
若世间真能如他所言,那必然是更好的世界。
可这辽阔土地,只有一个人间。
周笙白似乎猜到了丁清所想,他并未说破说透,只是桃花眼弯弯,含笑地看了她会儿。
阳光正照在他的头顶,虽未落雪,可扫雪后星星点点的莹亮白雪还是有不少落在了他的玄色披风上,白光映衬着他的面容,他笑得像个志在必得的青葱少年。这笑容不知为何给足了丁清安全感与信任,她那颗悬着的心,也因为周笙白这一记笑而落于实地。
丁清对周笙白,本就是盲目跟从。
她不知道那片金叶子代表什么,只知道那是周笙白与上官堂主之间的一个信号,而这个信号,将促成全新的凡间。
他们在博一次豪赌。
上官堂主知道,这次他赌赢的几率很高。
那片金叶子能送出去实在不易,他在永夜之主身上动的手脚也终于被对方发现了端倪。
身披黑袍的男人多次在自己身上看见新生的嫩芽,即便这具身体变得越来越健康强壮,可嫩芽足够碍眼,和那时不时飞出的莹绿生机,都叫翎云厌烦。
近来孟思思没再出现过了,即便翎云有意找她,她也不曾回信,就像是突然消失在南堂,了无踪迹。
翎云为寻孟思思离开了斑竹林,在离开那里后他才知道,那看似对他充满仰慕敬佩之情的上官堂主,究竟在他身上埋下了什么种子。
入冬万物凋零沉睡,可跨出林下城后的每一步,黑袍扫过枯叶都会有软嫩的小草破开那里的泥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一片翠绿的草坪,甚至草坪上还开满了浅蓝色的花儿。
这种‘林’才有的特殊能力让翎云万分震惊,自从他占据了‘林’的身体后,便不再出现过这种情况了,他就像是完全不能控制这具身体自然而然散发的勃勃生机,每走一步,都如春来复苏。
他没找到孟思思,反而让一座入冬的空城遍布盎然绿意,他不断折下身上长出的枝叶嫩芽,他的黑气吞噬着那片草坪,却无法吞没袖间飘出的点点荧光。
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就出在这具身体上,就出在上官堂主每日给他服用的药上。
东堂要治好的从来不是翎云,而是‘林’。
一个没有灵魂,却拥有起死回生之力的‘林’。
那一瞬,翎云的心里涌上了一股恐慌,很快他便镇定下来,招来了上官堂主,凡是不让他好过的人,他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那个人用药那般聪明,一定有办法在杀死‘林’的同时,延长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