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变化
作品:《月光疤》 ---
title: 七十九: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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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月,给予他少童年营养的地方,出了个绝色的苏蔓。
江潮怕她的美,结婚开始就控制她,怀疑她,只要她出门,他就偷偷在身后。
闹过,江潮说会给自由,却依然会查她的行踪。苏蔓崩溃那一年,到处偷偷勾搭男人,也是那一年,他出生了,生父不明。六年级那会儿,无意听到江潮说苏蔓下落,他背起一个包就去找他妈,看她得了病还没人管,就休了学照顾她,直到他奶奶半年后将他带回,罚跪了两天。
高二那年,苏蔓去世,生前一句没提过他。
五岁,唯一疼他的爷爷,病床上松开了他的手。
七岁那年和姐姐江阴玩儿童游戏,四脚凳翻过来,从上至下“开汽车”,只是玩得太疯,跑迷路了,两人失踪在一个四周荒芜的烂尾楼中两天两夜。
姐姐嘴唇干得破皮,虚弱地说渴。他走很远,去翻外面垃圾桶有没有扔掉的矿泉水。回来后,他把瓶子里的水倒给她喝,江阴不要,说一人一半。
“姐姐喝,我是嫌它脏。”
江阴真以为他的洁癖犯了。他用口水一直润着嘴皮才没让她发现他也很渴。后来,两人的情谊一直很好。直到江阴在他二十五岁那年在国外暴乱中误亡。
大四那年,半是亲人半是仇人的奶奶去世。
这些经历,是他的成长塑造之一:跟人的关系,你要不狎昵,也不冷淡。这样他们先走一步时,就不会太痛。
到头来,生命中没剩几个重要的人了。但这条他保持得很好,真的很好。周围人都说他跟清水一样。过去有很多事他都禁绝,情绪能淡则淡。从来不懂感情的事,也不屑去懂。没试过女色,极力保持他青春的节操。
这是他第一次爱人,也是最后一次。
飞机向下俯冲得越来越快,女人的尖叫杂着哭声,风声也碎得狼哭鬼嚎。
江漫双目呆滞,被挖空了一样。
他恨自己对她超倍的上心,恨自己重儿女情长,恨自己过去对她拿腔作势,恨现在又跟狗皮膏药一样龌龊。看看他都做了什么?疯狂的哀求,卑微的强迫,把自己弄得不堪入目,把她搞得处处为难。什么姜人海,什么林玄榆,什么这些那些的。
就他?
就他们?他们怎么能把本该属于他的夺去,他又多恶心是自己亲手把她放走。默默的,他眼睛里起雾水,脸阴暗得瘆人。如果,江漫想,世上如果有两全法,他永远满意,她永远不会感到不满意,那这样吧,那就只能是…
“江漫!你真想我们去死吗?!”她冲他大吼。
路柔根本没想到江漫会疯到要带她去死。失重难受得她在恐惧中几乎窒息,内脏在往上跑,身体却惊慌失措地下坠,四肢使不上劲儿。她用尽全力骂他,吼他,都不管用。他双眼空洞。直到最后她带着哭腔喊:
“江漫,我们复合…”
江漫才乍醒了,这话他想得不行,这紧箍咒。他赶紧快速操作直升机上升,争分夺秒地调整仪器,绷紧了神沉着摆弄,在距离海面仅有叁米高时终于力挽狂澜。等一切平稳,他脸上流满了汗,一直大力呼吸。
他也惊魂未定,原本只想点到为止,只让她心跳加速,没想到会失控失智,差点真死了。
静了约一分钟后。
没想死。江漫说,没想死,吓你的。
“我没资格决定你的命。”
路柔沉默着,头发把脸遮完了。直升机停回机坪,下机时,她一下腿软地瘫在地上,头垂低着,被死亡玩得筋疲力尽。
他在背后说:对不起。
“我想回国。”她低低地说。
她说她想回家。
她说求求你,我真的不想看到你。
江漫听出她压抑着哭声,知道她在彻底与他翻脸,心里一点缺口都不会给他开了,哪怕她声音平平的。
“对不起…”他没想用卑鄙极端的手段逼她复合。
“我真的没想要这么做…”他苍白的辩驳,双手伸出,又收回。
等他意识到自己是疯子时,他清醒了。
醉鬼跟疯子似乎都有某种气质,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绝望、亢奋,卑微又大胆。他在天空下可以冷静地去死,却在女人的求饶里怕得身体颤抖。
突然一拳狠狠揍到江漫脸上,他踉跄几步,脸颊火烧地疼。他下意识看去,看到林玄榆扶起路柔搭在肩上。
林玄榆:“是你借了我哥的直升机啊,你对她干什么呢?”
江漫:“放开。”
路柔虚弱地对他咬耳朵:“林玄榆,我想回家。”
江漫看着他们俩的亲密,沉着脸咬牙切齿:“我叫你放开。”
路柔又对他说一次,声音更虚了:我想回家。
走了几步,发现路柔的腿不行。林玄榆挣扎了一下,忍了,皱着眉将路柔背在背上,僵硬地感受她的躯体,又鄙夷地对着江漫:“她结婚了你不知道?别让我再看见你做对不起我哥的事。”
江漫无助地望着她安心地趴在别人背上。看林玄榆的背影远去,他呆呆地瓷在那,没有一点词儿了。
她的脸苍白,他觉得她其他颜色都是被他抽走的。
什么时候起,她看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仰慕?江漫一段一段地往前翻,意识到被感情掐住了喉咙,掐得怎么都甩不开。
他突然有了新的念头,这个念头很能考验人。
两人已经不见了,只剩风汩汩。江漫才动着腿离开,他浅笑,自嘲着。
看你那样儿,这不就是以前你想得到的吗?自由、禁欲、逃离。多好,她痛快地把你甩掉,她不再宽容你,多好,你又可以享受孤独了。你自由了。你胡搅蛮缠,强取豪夺,拿下作手段害她,像个正常人吗?
他想对她道歉,他的感情有太多污秽了,沉重得令她不快。看她跟别人远比跟自己能更好,更显得他恶浊。江漫抖着手从兜里抽出一根烟。放了吧。
世上有没用的好人,还有有用的坏人,有坏的聚合,还有好的分手。
钢针咽喉一样,他一边离开一边掐着手臂的肉,他冷,牙齿咯咯地响。他想,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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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我看你脸色很不好。林玄榆问。
路柔:他想杀了我。
林玄榆吓一跳,更背紧了她:“他是疯子?”
路柔没说话了。
“天啊,要不是今天来这找我哥,估计你死哪都没人知道。”
“我看他长得挺正的,不应该啊…”
“不会是你脚踏两只船,然后他生气了才想把你杀了吧?喂,你只能是我哥的。”
“林玄榆,我想安静会儿。”她说。
他顿了下,撇嘴:“老女人。”
路柔闭上眼后,浮现的是刚才偷偷回头去看他的那一幕。疯狂让他显得目中无人,让她感到讨厌,疯狂也让他显得脆弱,让她感到心疼。
可她为什么要心疼?又是母性作祟,还是善良引的?
她应该对他只有纯粹的厌恶。心疼?失重失傻了?她搞不清她怎么了。他明明一米八以上的个头,身雄体壮的,很高大,站那儿却像一片薄薄的枯叶,吹点风就像要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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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11号,距离闹剧已过去3天。
路柔在办公室快马加鞭地完成之前遗留的工作任务,边做边骂。桌旁煮着热咖啡,她倒了一杯,放凉。
直到落日时分,林凉突然给她打电话,在她的意料中。
“凉哥,你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她停止键盘按动,“等等,让我猜猜你要说什么…”
“关于结婚的?”她问。
“嗯。”
空气静止,她沉默了一会,“确定了?”
他也停顿了,“…嗯。”
路柔隔了会才笑笑,“看来注定是我孤家寡人。”她转了转椅子,“记得请我喝喜酒。不过我这个前妻就不包红包了啊。”
电话终止。她放下手机后,心里有一阵空。
感情、性、成功,组成了人类社会。谁能躲?早在8号,林玄榆就在电话里跟她说全了林凉和宋轻轻的事。她也理解,感情付出越多,越舍不得,哪怕它烂透了。
“没了我哥,世上男人很多的。”电话里,林玄榆还可怜她。
“你不是说我只能是你哥的吗?”
“我哪知道表哥这个臭人,说变就变。”
静了下,他又说:“那个,对不起啊。”
“你对不起什么?又不是你跟我结的婚。”
“本来我觉得是你插入他们两个,觉得你不好。现在他们真在一起了,我又觉得是他们不好,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的孩子气顿时惹她发笑,多久没这样笑了。没什么很特别的,但就是笑了。
或许,逗年小的人是年长的人天生的乐趣。路柔:要不你做你哥的替身安慰我?
林玄榆声音拔高:老女人,做梦。
过了会儿,他又问:“他没继续纠缠你吧?”
没有。江漫失踪了,没来找她,古筝班也没去,房子也没人住,谁都不知道他的行迹。
估计是欲擒故纵。她想,他会等她缓好了又来纠缠她。
路柔想到这,又是一阵头痛。他还要不要脸?
左手上,手链轻轻发出响声。也不知什么时候,这条手链又回到了她这儿。
更不知怎么,她没扔。
下班后,人走在路灯下与冷风中,晕黄的光给了一点暖意。
她点开江漫的微信框,把他拉入了黑名单,还有电话。一番弃人的操作后,小雨一滴砸在屏幕。
仰头去看乌云,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什么。前几天那场闹剧里,她似乎心跳加速了。
她想起他薄淡的眼神,曾也出现在她做他小阿姨时,他在月光下的凉亭里弹古筝,一度使她着迷。
看着江漫没有一点惊慌地带她去死,那种斯文里泄露出的独有的冷峻,天才与疯子集为一体。没有一个男人轻易能做出坠机这种事,敢做这种事,甚至敢露出泰山压顶浑不变色的表情,又敢凭精湛的技术扭转生死乾坤。那个时候,刺激之外,她紧紧按住了心脏,砰砰砰,里面动得超常的厉害,动得她口干舌燥。
很久违的滋味,但她不敢认领。
路柔有点发慌。
她是真的怕了爱情。那里面的嫉妒、猜忌、不安,曾一度把她打趴下。
点开黑名单,里面躺着他的名字。她动了动手指,但还是放下手机,尽量把注意力转移。
锁上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