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臣(皇嫂) 第110节
作品:《为臣(皇嫂)》 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逐渐习惯了只有天后,没有皇帝的日子。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政事一如往常,只有散布在各地的宗室皇亲噤若寒蝉。
元兴三年秋,承天长公主三周岁了。
一则关于秦王的流言,从均州开始,四处传播开来。等消息传到长安,让杨昪与郑嘉禾得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
流言中说,秦王殿下不是景宗皇帝的亲生子,乃是其母妃赵淑仪与情人苟合而生。不仅如此,那赵淑仪还活在世上,并与情人又生一女。
与此同时,晋王高举起义大旗,痛斥天后、秦王二人秽乱宫闱,生下所谓承天长公主,混淆皇室血脉,又编造帝星一说,戏弄臣民。
檄文一出,几地宗室纷纷响应,招兵买马,发动叛乱。
他们的目的不再只是天后,还有与天后关系匪浅的秦王。
郑嘉禾这次没有再用杨昪平乱,而是改用这些年武举提拔上来的将官。他们忠心于她,能力自然也是不俗。
郑嘉禾走入寝殿,看到杨昪坐在榻边。
“这就是你一力想要维护的宗室,”郑嘉禾说,“他们只想诬蔑你,陷害你,杀了你。”
杨昪抬目看她。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蓬莱殿,径直出了宫门。
赵燕贞没想到杨昪会亲自登门来找她。她打开房门,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张了张嘴:“你怎么来了?”
杨昪盯着她问:“我是父皇亲生的么?”
赵燕贞脸色倏地变了,她声音颤抖,气红了脸:“你以为邵煜的父亲,也会像你父皇一般无耻,没有媒妁之言,没有三媒六聘,就欺侮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娘子吗?”
第113章 完结 走上了大殿的最高处。
郑嘉禾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看见杨昪。
自从那日他离开蓬莱殿, 出宫之后,他见过赵燕贞一面,接着就把自己关在了王府。
长安城乌云遍布, 绵密的秋雨从天空降落下来,到处都散发着潮意。
马车吱吱扭扭地使出宫城, 车轮在青石板上碾过,摇摇晃晃,停留在秦王府门前。
内官打开车门,撑起一把油纸伞,弯下了腰。
“天后, 到了。”
一只素白的手从车中探出, 扶在门框上。郑嘉禾步下马车,裙摆也跟着滑落, 她走了几步, 很快被溅起的雨水洇湿了裙角。
有内官小跑着上前叩门,当郑嘉禾走上台阶,立在檐下, 仰头望着府门上栩栩如生的虎状铜扣时, 小厮从里面打开了府门。
他看见来人, 惊了一下, 连忙低伏身体:“天后。”
郑嘉禾抬步向前走去,小厮撑着伞快步跟上, 一边走一边道:“陛下,王爷这几日都在正院, 闭门不出……”
郑嘉禾很快就转到了熟悉的房门前。
小厮识相告退,郑嘉禾迟疑了一会儿,没听到屋中的动静, 抬手推开房门。
室内一片昏暗,屏风后,杨昪趴在案上,一动不动。案几上一片凌乱,到处都是堆叠的纸张和书册,甚至在案旁的地上,也零零星星地散布着几本书。
郑嘉禾嗅到轻微的酒气,她走上前,蹲下身,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本书,翻到封面处看了一眼。
是记载着前朝兴亡的史书。
再去看其他书册,也不外乎如是。
而杨昪侧枕在手臂上,双目紧闭,眼下泛着淡淡的鸦青色,他面色疲惫,手边的案几上还放了一只酒杯。
郑嘉禾走到他的身侧,挨着他跪坐下来。
“维桢,”郑嘉禾伸手抚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唤,“你若是要休息,便到榻上去。”
杨昪眉心轻动,缓慢地睁开眼睛。
他茫然了一会儿,意识到是郑嘉禾,把目光转向她,哑声道:“你来了。”
郑嘉禾道:“你久不去宫中,我总有些担心你。”
她扶住他的手臂,想让他站起来,杨昪却直起身,有些难耐地活动了一下脖颈。
姿势不对,他睡得不舒服,浑身满是疲惫。
郑嘉禾喉间溢出一声轻叹。
“你心中有什么不满的,便与我只说,”郑嘉禾盯着他道,“何苦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杨昪默不作声,他转了转目光,视线落在案几上摊开的一本书上。
郑嘉禾瞥过去一眼,正好看到那书页的上方,用正楷书写的两个字:
覆灭。
大约这几天,他一直在忧心的,还是与她之间那不宜言说,但一直存在的矛盾。
郑嘉禾的手顺着他的肩膀向上,捧住了他略带些胡茬的脸。
“我已下诏,只要那些宗室肯降,我就不杀他们,依然给他们应有的待遇荣养。”郑嘉禾说,“维桢,我也不想杀戮太多的。”
杨昪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然后他目光微垂,依然沉默。
“我不改国号,大魏不会亡国。”
杨昪手腕一顿。
“待我百年之后,江山交由太羲,”郑嘉禾说,“她将承继着你我的血脉,以大魏女帝的身份将天下传承下去。这样,你满意了吗?”
杨昪抬目看她。
郑嘉禾轻柔地笑了笑,她身体前倾,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
“别折磨自己,我和太羲都会心疼的。”
郑嘉禾没有在秦王府待太久,前线战事紧急,她还要回宫与朝臣议事,多方部署。
又过了两日,一直处在舆论漩涡中心的秦王终于现身。他脊背挺拔,大步走入朝堂,迎着众人或好奇、或猜疑的目光,撩袍跪了下去。
郑嘉禾一愣,从高位上站了起来。
“臣请出征。”杨昪道。
战神秦王亲自出战,又是此次传言中的主角。当他带着兵马,势如破竹,先后击败几处叛军时,战场上的形势便立时变得明朗起来。
天后有诏,降者不杀。
被逼到绝路的叛军中,有人先扛不住,试探着向长安递了认罪书,天后果然遵守承诺,不但没有给他定罪,反而赐下许多仆从财宝,以作安抚。
有了这个先例,各地宗室联合起来的叛军,便纷纷起了些犹疑的心思,一个一个的向长安倒戈,四散分化。剩下的还固执的那些,也很快被秦王率军攻打,狼狈奔逃。
等到战乱平息,已经是元兴五年春。
战无不胜的秦王殿下再次率军凯旋,天后率领群臣亲至城门处相迎,将战功赫赫的秦王迎到太极殿。
当着朝臣的面,秦王首先请出了当年在景宗皇帝身边服侍的老宦官,让他讲述了在景宗皇帝巡游并州时,落榻赵家所经历的一切。
“赵淑仪温婉端方,知仪守礼,很得景宗陛下看重。”老宦官脊背有些佝偻,他被恩赐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为大家讲述,“当时陛下要到别州去,本来想带着赵淑仪一起的,但顾及赵淑仪即将离家,特别恩赐淑仪在家中多住了几个月,让她珍惜与家人相处的日子。谁曾想这就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随意编排。”
老宦官叹口气,愤然地拍了拍大腿:“而今赵淑仪仙逝多年,竟被乱贼诬蔑至此,实在可恨!”
此言一出,众臣唏嘘不已。
本来他们也觉得荒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秦王殿下会不是景宗皇帝亲生子呢?
有大臣大着胆子问:“那……那个邵夫人……”
他们这些消息灵通的,早就打探清楚了,所谓传言中死而复生的赵淑仪,根本就是那个女大臣邵煜的母亲。这要是对上,那就真的荒唐了!
老宦官啧了一声:“赵淑仪是有一个亲妹妹赵六娘,两人长得极为相似。只是那位娘子身体不好,从小被赵家人养在院子里不出门,外人才不知道。当年景宗陛下到并州时,赵六娘已经出嫁了,连老奴都是后来才知道有这么一位娘子的存在的。”
“这么说,邵夫人就是赵淑仪的妹妹赵六娘?”
老宦官点了点头:“后来啊,赵淑仪几乎与赵六娘同时怀胎,两姐妹关系好,便时常住在一处,交流谈心。没过多久赵淑仪入宫,赵六娘也跟着来了长安。只是可惜……”
有大臣接话问:“可惜什么?”
“可惜赵淑仪命不好,小皇子生下来就没了,赵六娘怕她知道了伤心,便把自己的孩子抱给她看,骗她说是她的孩子。这件事被景宗陛下发现,陛下怜悯赵淑仪丧子,竟允准了赵六娘的做法,甚至直接把赵六娘的孩子留在了宫中,当做皇子养着……”
大臣们原本还津津有味,当故事听着,到后面时,却越来越觉得不对。
郑嘉禾倏地变了面色。
赵淑仪的孩子死了?那这不是说……
“赵六娘自然不愿意长久这样啊,”老宦官重重一叹,“之后就被景宗陛下赶出了长安,这么多年,只能隐姓埋名地活着。”
“大胆!”将军朱继成怒喝一声,“你这宦官,敢诬蔑秦王殿下,编造身世,混淆视听!”
老宦官吓了一大跳,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磕头道:“天后明鉴啊!老奴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啊!”
朱继成握了握拳头,身体一动就要上前,被身边人眼疾手快地拽住。
“一派胡言!”朱继成怒道,“今日乃秦王殿下凯旋之日,王爷为大魏立下多少战功,岂容你这般诋毁……”
“天后。”
立在大殿中央的秦王突然开口,让朱继成瞬间冷静下来,闭上了嘴。
“他不是胡说,”杨昪没有看殿中大臣一眼,淡淡道,“臣确实不是赵淑仪与景宗皇帝亲生。”
他没有再叫父皇,而是直呼谥号,让整个殿中的大臣们都呆住。
“亲王爵位,臣受之有愧。”杨昪微微倾身,“还请天后收回。”
郑嘉禾蹭地一下从高位上站了起来。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
只有郑嘉禾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两手不自觉地抓了一下袖口,有一股涩意涌上心尖,被她连忙压下。
她定了定神,唇畔露出笑来。
“此事突然,倒不必急下定论。”郑嘉禾看着杨昪,“这么多年来,秦王为大魏打过多少仗,立下汗马功劳,如何当不得一个亲王?景宗皇帝既然将你养在宫中,那就是认可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