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万物女神，世间万物的共主……”
    神的信徒们一同颂出赞词的后半段。
    距离祭司最近的，是一名看起来与万物女神的信徒们有些不太一样的男人，他穿着一身旧式的骑装，腰间别着一把同样身经百战的长剑，暗金色短发面目有些沧桑的骑士紧闭着眼虔诚的跪在女神像的一侧。
    就算他如其他信徒一样祈祷，那挺直的脊背与紧绷的肌体也让他看起来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但他本人并不在意自己与他人的差异，他只是哑着声音，述出最后一句赞词:
    “赞美伟大的万物女神，赞美我的主。”
    沉默寡言的骑士睁开双眼。
    他的眼睛也有些特别，是非常透彻像是玻璃的蓝灰色，仿若能倒映出一切映入他眸中的事物，此刻他的眼瞳逐渐睁大，耳畔忽然响起繁杂的喧闹声已经不再被他关注。
    他只看着映入眼中的辉光，越来越近。
    碎裂的神迹化为一场漫天的流星雨。
    “伟大的万物女神，请注视您的信徒。”
    骑士以半跪的姿势伸出手，想要接住一片辉光化成的碎片，却见这片碎片落下，穿过他的手心，渗透进大地，无数的碎片穿过他的身体，同样归于大地，消失不见。
    “……神，您存在吗？”
    存在的。
    ……
    在神迹接连不断的显现过后，奥兰大陆上的人类们不由彷徨不安。
    这是第二次，日后会不会再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乃至无数次？
    在神未关注这个世界的时候，人们总是期待神迹的降临，期待神明的眷顾。但在神真的注视这个世界后，他们却不可抑止的对神产生了恐惧情绪，升起了排斥之心。
    这个世界没有叶公好龙的典故，但谁都知道他们不敢再期待神明的显圣了，第一次，第二次，从这过后，他们终于理解了一个道理。
    被神关注并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次神迹很快便落下帷幕。
    那道直通天际的玻璃罩在顷刻间破碎成无数反射耀眼阳光的碎片，从天空洒落而下的时候，就像一场璀璨却转瞬即逝的流星雨，或者由太阳的光辉组成的细雨。
    人们呆呆的抬头，凝望着这场用言语无法形容的盛大雨幕，越来越近的光辉之雨照得奥兰大陆白晃晃的一片。
    有人反应过来躲进屋子里，想要避开这些不知会带来祝福又或是诅咒的碎片，有人跪在地上以虔诚的姿态迎接这道如雨的神迹，等到他们正面接触了边境碎裂的碎片后，才察觉这些落下的光辉碎片并不会伤人，只是悄无声息的落下、融入大地，消弭世间。
    仿佛与这个世界并未处于同一个位面，碎片透过所有的存在，不溅起一丝涟漪，飞快的融入大地之中，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在人类所不知晓的地方，那远离大陆的深海更深处，世界的边缘，海水混沌，墨色与血色占据大片的海域，堕落的神明感知到那道阻挡了它无数年的边境在这一时刻破碎，它再度将目光转向它垂涎已久的奥兰大陆。
    不曾信仰唯一之神的人们以为自己再度逃过了一次神明的清洗，再度恢复风平浪静的奥兰大陆还有一段时间的安宁，但这点时间并不久远，丛生的阴影不止来源于海洋，还有人类群体内部的窥视，与异族久违的侵袭。
    混乱将至。
    ……
    莫叶眼前花了一瞬，她看见了未来。
    雪山女神的预知能力是个被动能力，反正她是没找到主动使用这个能力的方法，在边境因着唯一之神的神力瞬间破碎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说不上好，但也没那么差的未来。
    环绕了整个奥兰大陆的赤潮，将海域染成血一样的深红色，但海神登录的位置选择得极为巧妙，它避开了大量唯一之神信徒存在的克里斯顿，避开了与克里斯顿接壤的雪山，又无法直接攻击位于大陆内陆的贝利。
    所以它跑去攻击苏埃里之国了。
    在曾经每一次的海洋之灾，受难的大多数时间是克里斯顿这个临海的人类国度，另一边与海洋相近的苏埃里之国每一个异人都有着近似魔法师的特殊能力，这个硬茬子肯定是不如软柿子好捏的，不过现在情形却不同了。
    海神宁愿去入侵异人之国，都不愿去和唯一之神的信徒们硬碰硬，莫叶还从那个未来里看见了苏埃里，已经恢复了成人姿态的他悬在海神的上方，一个强壮的海神分裂体和一个陨落兽神，打起来应该也算起势均力敌。
    她还看见了自己，虽然只看见一点点。
    她看见漂浮在克里斯顿上空的，数百只仿佛在开联欢会的巨型燃灯水母，无数人类跪在水母们的下方顶礼膜拜，虔诚祈祷。
    奉她为[神]。
    第162章 深境(三)
    未来的碎片只出现了短短一瞬, 就像闪断的几张图片在莫叶眼前短暂晃过，在苏埃里看来，莫叶就只是突然停下动作呆楞了一会。
    但边境的结界却是真的就这样破碎了。
    苏埃里昂着头, 从海底注视着隐隐约约坠下的光斑……不, 那并非是海水折射阳光形成的自然光芒。而是从天际坠落，就像纷飞的雨水将这片海域都染成一片白茫茫的光辉碎片。
    这些碎片穿过他的身体，沉进更深邃的深海, 或者融入他脚下的岩层中。
    他试了许久都未能做到的事情，莫叶却像是轻而易举的就破开了拦在他面前的界限, 这让他有了一丝自己已被超越了的紧迫感。
    必须要尽快取回自己的神躯了。
    还有他的神格……在他与神格分离的这段时间里, 如果有某个异人通过了成神仪式钻了他的空子直接成了兽神可就麻烦了。
    看现在的情形, 就这一次取回神躯也不是办不到的，莫叶的实力增长太过迅速, 甚至可以说是异常, 虽然他并不想承认，但事实是他确实落后莫叶一步, 成为了更弱的那一个。
    如果再拖下去，落后的可能就不是一步两步了, 他会成为被保护、或者被抛弃的那一个弱者，而不是能继续保护她的强者……
    他会成为对她无用的存在。
    他会在没有用处后就被她弃置掉。
    这是苏埃里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结局。
    苏埃里收回自己注视边境结界碎片坠落的视线, 他很清楚时间不等人。他侧过头，望向莫叶的侧脸, 看她仍停留在自己的思绪中, 便拉了拉她的衣袖，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莫叶回过神。
    现在可不是停下思考未来的时候。
    再拖下去，密塔之主应该就要到了。
    她重新凝视看起来深不见底，越往下越是漆黑无光的海底裂隙, 虽然边境的结界已经破碎，但内里用于攻防的各种措施还在运行，首当其冲的便是沉在裂隙入口处的黑洞。
    也不知道人类之神是如何做到将能吞噬一切的黑洞固定在海下的，莫叶只是注视那道漆黑的、就像所有黑暗与阴影浓缩在一起的大片斑块就觉得分外棘手，如果是还未去过斯洛瑞亚的她，肯定连试一下都不愿去试的。
    现在的她倒是有一定的把握。
    她解决不了这块被半固定在空间裂口将里层全然掩埋的黑洞，但应该可以绕过去。
    通过那些经过无数年岁月流逝，被黑洞撕裂出无数裂口的空间，从那些漏洞百出的空间裂口穿过去，穿到黑洞的背面。如果顺利，甚至可以直接穿进更深的里层。
    她深吸一口气，说干就干！
    她向苏埃里伸出手:“苏埃里，要抓紧我的手啊，绝对不能松开，不然迷失在空间裂隙里可就麻烦了，这里的空间裂隙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平稳，这里可到处都是黑洞啊。”
    “好，我知道了。”同样早已有心理准备的苏埃里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在握紧的同时也留着一分力，不想将莫叶的手捏痛。
    倒是莫叶没有什么顾忌，直接将他的手死死攥紧，甚至用精神力形成绳索将两人的手牢牢缠住，反正苏埃里也不是个怕痛的人，总比中途松了手丢了命的强吧。
    苏埃里默不作声的看了看两人紧绑在一起的双手，在莫叶的带动下向边境所在的海底裂隙跃下，同一时间一股沉重至极吸力将他们往下拉扯，就算结界破碎，黑洞的恐怖吸力依然存在，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往黑洞的方向落去！
    但在他们接触到黑洞延伸而出的漆黑斑块的下一秒，莫叶拖着苏埃里转入一道已经濒临毁灭的空间裂隙中，躲过了与黑洞的照面。
    她的时机把握很好，进入空间裂隙时越接近黑洞，就越接近黑洞背面更深的层次。
    空间裂隙里也满是黑洞的延续，莫叶穿过一个又一个破漏百出的空间裂隙，她的身后一个又一个的空间泯灭于黑洞狂暴的吞噬中，她和苏埃里像是点燃了稻草的火苗，所到之处全然冒起了象征毁灭的火焰。
    被她弃在身后的空间裂隙全然崩塌。
    这些留存于黑洞边缘的空间裂隙本就不稳定，她插上这一脚直接导致了这一片空间的大范围塌陷，另一个小型黑洞崭新生成，趁着两个黑洞的互相制衡吞噬间，她终于越过了黑洞与震荡，抵达海底裂隙的最底部。
    莫叶的鞋面终于触及了海底厚厚的沙层。
    青草柔嫩的触感扫过她的脚踝。
    她赶紧将苏埃里带出最后一道空间裂隙的范围，在苏埃里脱身后的一瞬间，黑洞延伸而来黑斑堪堪停在空间裂隙的边缘，却因楔子的离去而不得寸进，只能不甘不愿的缩回去，被封锁在裂隙中，与此世隔离直至毁灭。
    这种在本就摇摇欲坠的空间裂隙里大范围转移穿梭，是只有她这个空间属性偏向的精神系魔法师才能做到的，就算是神明出身的苏埃里也做不到如此精确的掌握空间。
    到这时脱离了危险，她才有功夫观察一番周围的环境，这里是极深的海底裂隙内，上空是遮天蔽日将入口处挡得严严实实的黑洞，这里原本应当是只有黑暗留存的绝境。
    但此时莫叶却在这片本应该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看见一片新生翠绿的草原，点点野花点缀在青草间，蒲公英一样的白绒球在这极深的深海之下散发微弱的荧光，虽然这样的光芒并不明亮，但由于发光蒲公英的数量庞大，还是将本应该漆黑一片的海底照得如同白昼。
    怎么看这些植物都不应该生长于水下。
    莫叶俯身摘下一朵发光的蒲公英，细小的伞状蒲公英种子因她的动作溃散，随着海水涌向远方，她看了看自己手指间很快就被海水冲刷掉的浅绿色蒲公英汁水，确认了这些植物都是真实存在的，也是极为异常的。
    或许苏埃里会知道些什么，莫叶捏着蒲公英的光杆，向苏埃里问到:“苏埃里，你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吗？”按理说兽神苏埃里掌控着大地，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吧！
    苏埃里表现得也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没有像莫叶一样去探索这片异常的海底草原，而是停留在原地仿佛在感应着什么。
    他听见莫叶的询问，径直回答:“这里是戈尔德神境的一部分，我见过几次。”
    人类之神的神境？
    “那就有些麻烦了，他就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已经抵达这里了，毕竟这里是他分裂出的神境嘛。”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莫叶可没有半点慌忙的感觉。
    她眼看苏埃里对她的话语没有做出半点反应，依然是垂着眼眸站立在那里，神情空茫眼神空洞，他的视线凝固的方位是一片虚无的海域远方，莫叶向他看去的方向眺望，入目间什么都没有，只有延绵的草原与海水。
    但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
    莫叶这才息了开玩笑的心思，继续说完了这句话:“不过问题不大，就算他发现了也什么没用，反正现在的他到不了这里。”
    这里的海水里除了生命的味道以外，也充盈了来自兽神的气息，因为没有意识只有躯壳存在，所以这股气息是全然疯狂的兽性，杀戮与血腥共存的味道混乱得莫叶分不清源头是哪里，那就只能看苏埃里自己的感觉了。
    “我感应到我的神躯所在位置。”
    她等了许久，才等到苏埃里找到方向。
    第163章 深境(四)
    “在那个方向。”
    苏埃里指向的方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他说得极为笃定。
    发光蒲公英在海水中摇曳，蒲公英的种子随着轻缓的海浪飘荡远去，微弱的白光汇集在一起, 隐约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那就走吧。”莫叶收回自己眺望远方的视线, 她轻轻应声。
    两人往苏埃里指向的方向前行。
    沿途草原新生的青草越渐翠绿，星星点点的野花绽放得就像夜空点缀的星辰，发光蒲公英也越来越密集, 海浪中的蒲公英种子多到占据了眼前视野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