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消失于此，仿佛并不存在过。
    而泡沫却还存在着。
    她垂眸注视空无一物的海水愣了愣，又有些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蓝发的少女缓缓收回自己的触手，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并不能理解时间与命运改变的进程，但这也不妨碍她的体内忽然暴涨不知来自何处的力量。
    与一条忽然连接起来的[线]。
    “妈妈……？”
    她与妈妈被重新连接起来了……
    海神的力量、祈愿之神的力量充盈她的精神海，随之而来的，是陌生的记忆。
    或许是她的妈妈是特殊的，在获得新的记忆同时，旧代的记忆就如同深切的刻痕般烙印在她灵魂之上，不论时间与命运的洪流如何冲刷她的灵魂，都磨灭不了她的存在。
    经过洗礼之后，她也依然是泡沫。
    周围平静得如同被隔离的深邃海水似乎也逐渐变得虚幻起来，头顶金色的河流即将流淌而下，将这片水下的界域淹没。
    泡沫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灵魂中新冒出来的陌生记忆可能会有相关的情报也说不定。待她想要整理一番自己脑海中新冒出来的记忆时，来自[线]的另一端忽然传来有些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玻璃的女性声音：
    “泡沫，你在哪里？”
    这是……妈妈的声音。
    是啊，她与妈妈的联系重新续上了。
    在过去她每时每刻都在这样的精神链接上感知到温暖，燃灯水母与母体的联系断掉就意味着她的独立，但或许，那个独立出来的孩子并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妈妈呢。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这一刻重新链接上的精神海，永远都不要再断掉。
    泡沫轻声回答：“我在，妈妈。”
    这个重新建立起的联系，来自她新获得的记忆：
    记忆中的奥兰大陆上一直蔓延着战火，不论哪个区域都没有所谓的和平安宁。
    海边沿线被海洋占据，大陆的另一边是不断侵蚀人类的魔兽，妈妈带着她悄然登上岸的时候并非是和平的海边城市玛西亚，而是战区的夹缝中苟活的村庄。
    在这样战争会随时降临的危险界域之中，年幼的泡沫便没有被要求独立出去，因为只有在如旧代那般和平的世界里，她才有成长到独立的机会。
    这份记忆中的泡沫真的很幸运啊，她与妈妈的联系从未断开过哪怕一分一秒，虽然她不再是深蓝岛的主人，不再是一个能够独立自主思考的生命，但妈妈一直都会带着她，哪怕面对神明，哪怕是如这次一般的……
    弑神计划。
    就是有一个问题。
    对面的妈妈，到底是她的妈妈还是新的记忆中的那位？
    她只会认自己的妈妈。
    泡沫并未立刻回答妈妈询问她在哪里的问题，要是按照新的记忆，她现在应该是跟在妈妈身边面对新的人类之神才对。
    “妈妈，能告诉我……”她小心翼翼的试探到，“您给我的任务是什么吗？”
    精神联系的对面沉默一瞬，在泡沫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对面之人便已经明白泡沫处于怎样的状态之中了，泡沫其实是有些紧张的，她害怕自己的妈妈就这样消失不见。
    她听见那个模糊的女性声音略带冷硬：
    “你在哪里，泡沫？”
    “……”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仿佛连说话的力量都在对方的冰冷态度下失去了。
    与她重新建立起联系的存在并不是自己的妈妈，现下她能够确认这幅身躯是自己的，而不是新的记忆中另外那个泡沫的。
    但她的妈妈……去哪里了？
    “泡沫，那个……”
    精神海链接的对面在些许等待之后再度开口，这一次她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含着就像恶作剧成功了一样的笑意:“你不会当真了吧？”
    当真？难道……
    “妈妈！”泡沫有些激动的喊道。
    “嗯，是我啊，我不是让你在莱茵应对人类之神的化身，如果觉得撑不住就逃跑吗，但你带着我的信仰之力跑去哪里了啊，连通道都直接断掉了呢。”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妈妈的声音依然温柔，令她无比安心。
    “对不起，妈妈。”
    泡沫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心头压上的沉重大石头也随之落地，太好了，她的妈妈还在。
    她侧头看了一眼被她暂且安置在海底岩层上的万物女神神像，妈妈的信仰之力是存储在这座神像里面的，她解释到:
    “在我抵挡人类之神化身的时候，我和人类之神的化身被一位与我……与您非常相似的存在带到了一片陌生的海域之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片海域应该是海神的神境，但神境上空有一条金色的河流在流淌……”
    在她新获得的记忆之中，是见过海神神境的，但她绝对没见过这样的金色河流。
    “白银吗……”她听见妈妈小声说了一句，白银，这应该是那个与她和妈妈长相相近的神秘少年的名字，泡沫默不作声继续听着。
    “那我就放心了，你待在海神的神境里是安全的，你头顶上那条金色的河流是这个世界的时间与命运之河，白银是呆在那里没错……”
    “既然你在那里，就好办了。”
    莫叶松了口气，既然泡沫在那里，她就不用立刻赶去时间与命运之河了，这个世界发生的变化她已经得知，甚至自己都受到影响，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也有一定的预感，保准是白银在那条河里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以至于她现在根本联系不上白银。
    “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泡沫问到。
    “嗯，这个世界的变化你应该也感知得到吧，我也不瞒你了，我的那些仆人们，不论是奥德还是莉亚，乌里尔还是雷诺，就连你的深蓝岛都一个不剩，全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新的、陌生的世界。”
    “这样的变化大概是时间与命运之河出了什么问题，跟白银有关。对了，你应该看到白银离开的方向了吧，他去了哪个方向？”
    能够造成世界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连生存在大陆上的存在十有八九都被替换成新的生命，人类之神戈尔德的后代全然消失，能造成这种程度的换代，只有一个可能。
    果然，她听见泡沫回道：
    “我看到他去了河流源头的方向。”
    果然，白银改变了过去……
    他大概率还是宰掉了过去的人类之神戈尔德才造成这样的局面，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命运长河里找到戈尔德的，莫叶并不记得过去的自己与人类之神有过交集啊……
    “那能拜托你，去往他离开的方向找一找吗？现在你与我之间的联系已经重新连上，你应该也获得了神的位格与我的特殊，现在的你只要不在河里像白银一样做一些傻事，就不会出问题。”莫叶有些头疼白银搞出的烂摊子。
    “那条河流你听名字应该就能明白它代表着什么，时间与命运的长河，它的源头是这个世界的过去，它流向的是这个世界的未来。”
    “你就顺着[过去]的脉络找一找吧，白银能够抵达的极限只会是我在这世界存在的那段历史，也就是两千年前到三千年前，但我认为他会在两千年左右介入那段历史，因为那是人类之神戈尔德诞生与活跃的时期。”
    “泡沫，你要记住，你不需要做什么，也绝对不要去做，不然我可受不了再来一次世界重组。改变历史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个代价我们都付不起，大概白银已经被他自己需要支付的代价束缚在那条河流里了。”
    “找到他之后，你再联系我吧……”
    可真会惹麻烦啊，白银……
    如果无法从河里捞出白银的话，想办法阻止他改变历史也是一个方法。但这个方法或许需要一命换一命，毕竟新诞生的命运线重归回旧的命运线，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具体怎么做，还是得看找到他再说。
    泡沫不知道妈妈到底在想着什么，但现在的她看向那条悬挂的河流时，再未感知到那种几乎是触之即死的危险感，拥有妈妈的海神与祈愿之神位格的她，并不需要再畏惧这个世界的规则了，这就是强者的位格吗？
    她乖巧应下：“好，我知道了，妈妈。”
    “嗯，那就拜托你了，我这边有点事情需要解决一下，如果有结果了就通知我吧。”
    说完这句略显疲惫与无奈的话之后，妈妈那边便没有声音了，由于精神海的联系未曾断开，泡沫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她回忆起来现在的妈妈应该是在面对人类之神吧……
    “这个人类之神，比戈尔德好对付。”
    不需要太过担心妈妈。
    新的记忆中那个人类之神可比不上阴险奸诈的戈尔德，两千多年来似乎都被不怎么聪明的兽神吊起来打，要不是兽神苏埃里忌惮海神捡漏，这片大陆早就成了兽族的天下了。
    “更何况妈妈现在有两个神格，只需要防备人类之神逃跑就行了，好像他逃跑的功夫很厉害，苏埃里逮了他好久都没找到，这一次他的神国暴露，大概兽神也会来插一脚……？”
    苏埃里的话，应该也不需要担心的吧，如果神明也会留有记忆那还好说，如果他失去了旧代的记忆，妈妈可是会很生气的。
    该被担心的是他，而不是妈妈……
    泡沫用触手卷起神像后，便立即启程。
    她游进金色的河流之中，冰冷的河水自带的吸力并不足以将她拖下河面，在她离开的同一时间，时间与命运之河的下方，那片来自海神白银的神境如虚幻脆弱的泡沫——
    如短暂拥有它的主人，戛然碎裂。
    第260章 时间的砂砾(四)
    莫叶断开与泡沫的精神链接后, 有些无奈的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镜海漆黑的倒影与高悬在头顶上的黑日，这里除她之外空无一人。
    刚刚明明都已经望见人类之神戈尔德的身影了，却在仅仅一息之间便与他天人两隔, 自那道金色洪流席卷而过之后。嗯, 可以说是天人两隔吧，毕竟戈尔德肯定是没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莫叶有些茫然，她最后的死敌人类之神戈尔德突然就这么没了, 世界线也变换得尤为陌生，脑海中逐渐清晰的新的记忆昭示了她在大陆上所有认识的、熟识的、看重的人都如戈尔德一样化为金色粒子消失不见。
    这个世界线里的兽神苏埃里可没有被人类之神与兽神联合起来背刺从而陨落, 甚至如日中天, 称得上是最强的神明, 别说戈尔德的后代了，他死的时候还没来及生孩子。
    所以也就没有奥德和莉亚了……
    奥兰大陆上仅余十二座城池里还有苟延残喘的人类, 仿佛无边无尽从兽之荒原而来占据大半山河的魔兽, 还有那些将沿海一带区域污染成生命禁区的赤潮与海怪，当然了, 现在这些充斥血腥味的地方都被万物女神收复了。
    这个世界的万物女神莫叶经历的跟她有些不一样，在海里的时候, 海神大章鱼窥伺着大陆的权柄总搞事，将海洋弄得乌烟瘴气, 到处都是赤潮血红色的污水，某一天还突发奇想又或者自信心膨胀还是终于发了疯派一只分身来袭击她, 硬是将她撵上大陆。
    但一上岸又是被神明博弈制造的无尽战争包围, 被逼得忍无可忍的她干脆就以那个夹缝中生存的村庄为起点，干起了以杀止杀、忍不了就加入战争的活，不论是人类仅余的城池还是魔兽们占领的领地都是她的目标。
    她本身也算得上是奥兰大陆上除三位神明之外最强的存在，在海里的时候她可没少和赤潮里的恶心海怪打架, 等级比起初登大陆的莫叶要高上不少，这个世界别说星级的安达米亚斯特遗留了，连个密塔之主都没有。
    她很快便成功了。
    这位万物女神一统大陆的时间比莫叶都要快上将近一年，强大冷酷且不折手段，这样的她能以惊人的速度成神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盈了冷酷与血腥、战争与毁灭，连半点温柔宁静的空隙也无，万物女神从一开始便是神性大于人性的状态，所有人都在麻木与绝望的短暂生命中苟延残喘，没有人还有力气能将她从天上拉到地面上，她拥有的最后一丝人性，都给予了泡沫。
    这样的记忆让莫叶不知道是该可怜那位正在逐渐迷失自我的万物女神，还是该羡慕她的强大，她毫无疑问是比自己要强大许多。
    在获得了祈愿之神的神格后便毫不犹豫袭击了海神，然后去往世界核心界域安全地融合了海神神格，待神格融合完成之后，又借助人类之神的第一座神殿入侵了对方隐藏得极好的神域，这一过程是血腥的，为了开启这条通道她献祭了足足一万名人类的生命。
    在看到这一段记忆时，莫叶都不免有些心惊肉跳，果然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