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埃里勉强摆脱空间崩裂的强烈吸引力踏入钢铁的城市时，一眼便看见那随着海水飘荡的尘埃，海底那具尸体已经消失不见，好像当初海神死的时候也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你能够使用海神的神境……”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点关键之处，但也在同一时刻，他的大脑涌现剧烈的疼痛，某些蓝色如海洋的画面开始于他的视野之内闪现。
    如果他不去想，就不会痛。
    “……当你吃掉它的时候，能够同时得到它的神格，你能够使用其他神明的神格？”
    终于被迫动起脑子的苏埃里艰难问到。
    他顺手挥出一道锋利至极的风刃，然而这道足以斩断戈德里克神殿墙壁的风飘飘忽忽又与万物女神的蓝发插肩而过，一根发丝都没扯下来，顺着海底城市建筑的边缘往空无一物的海水上空飘去，这也让他更加头痛。
    他难以忍耐地半弯下腰，捂住自己抽痛的额头，蓝色的光影倒影在他金色兽眸之上，记忆混淆对他来说其实反应更加剧烈，他断断续续挣扎着，也不服输地将自己的话说完：
    “你现在，同样得到了戈尔德的神格……！”
    刚讲完，他就开始后悔了。
    戈尔德，而不是戈德里克——
    他并不熟悉万物女神，在她于奥兰大陆上横行无忌的时候就已经狂妄地自称起自己的神名了，到那时谁也想不到她真的能成神，万物女神成神的时间太短了，短短的一年光阴转瞬即逝，在成神之前她是谁，谁也不知道。
    但就在此时，就在这里。
    就在自己与她为敌的尴尬场面。
    他忽然想起了蓝发少女的名字，连同那些混淆得令他思维逐渐错乱的记忆，后悔的情绪酝酿得极为深切，他有些恐惧却又像期盼般用那双萦绕浓重血腥味的金色兽眸透过凌乱的额发紧紧望向她，那样的眼神像是在求救。
    他难掩痛苦与后怕的情绪，颤声道:
    “夜……莺……莫叶……？”
    第262章 时间的砂砾(六)
    “你想起来了吗？还是灵魂与记忆正在混淆, 令你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水母的触手已经缠上他的身躯，毫不留情将男人从地面上拖起来，吊在莫叶面前。似乎由于灵魂与记忆混淆的痛苦与恍惚, 令兽神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挣脱这些或许会将他与人类之神和海神一样抹杀的水母触手。
    这片神境周围的镜海海域里饲养着的燃灯水母于海神神境造出的深蓝天空悠然游荡，这些水母全然舒展开庞大的蓝色伞盖，它们的身躯能将神境的上空海域覆盖严严实实。
    莫叶不会用自己这具身躯的触手去束缚兽神的, 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暴起呢。虽然肉体上的伤势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强者的战斗或许就会结束在突如其来的一瞬间。
    这一点风险她也不想冒。
    所以她养在神境里的这些水母们就派上了用场, 一只只水母的触手从高空飘飘忽忽垂落而下, 将兽神包裹得严密如蜘蛛的茧, 只留了个脑袋在外面，莫叶也并不凑近苏埃里那张神情恍惚痛苦的脸, 甚至算得上是远离。
    她语气冷淡, 也隐约试探地继续道：
    “现在的你到底是谁呢？是我的苏埃里逐渐醒了过来，还是那个被称为暴君的兽神得到了苏埃里的记忆？我需要验证我的想法……”
    “你的躯体会说谎, 但灵魂不会。”
    在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莫叶微微垂落的眼眸始终注视着苏埃里茫然痛苦的面孔, 他现在分辨不清自己是谁，他会有什么样的条件反射自己也能猜到, 但如果是她的苏埃里……
    果然，男人凌乱发间呈现金眸黑瞳的瞳孔猛然收缩, 看起来就像一根针, 这是野兽最为警惕时的状态，探究灵魂，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所有的风险后果都是由被探究之人承担的, 可谓是生死全然由他人掌控。
    要是苏埃里的话，肯定会仍由她去做，就算是交付自己的生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灵魂递到她的手上，这让莫叶的心情更加沉重，面前的这个他，到底是谁呢？
    她的手指轻轻点上男人的额头。
    虽然有些惆怅，但该做的还是得做。
    她的精神力不留余力的侵入，苏埃里的精神海沉淀的神力瞬间搅动起来，如汹涌的波涛般试图反击，却又在同一时刻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动手的并不是莫叶，如果是她出手那苏埃里被侵入的精神海肯定会变得千疮百孔。
    是苏埃里自己强忍下来的。
    明明在无意识如同野兽的状态下听闻自己的精神海会被侵入、灵魂会被探索时还会下意识的挣扎，但在莫叶的精神力真的探入他的精神海里的时候，他却懵懵懂懂的放开了自己的精神海权限，明明是如此的痛苦。
    “莫……叶……”
    莫叶听的非常清楚，他不断在呢喃什么。
    是她的名字。
    与此同时，她也找到了苏埃里的灵魂。
    精神海的深处，她看到两只靠在一起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巨狼。作为主体的那一只身上遍布伤痕，在它四肢与脖颈之上如同环切的伤口是最明显、也是最恐怖的伤痕。
    所有存在肉体上曾受过的伤势都会反映在灵魂之上，如同永恒的烙印般不容抹去。皮毛凌乱的巨狼微微眯着眼像是在沉睡，明明是作为主体的存在，却在新代世界线的规则压制下变成了由外来者控制身体的权限。
    另一只的身影较为虚幻，悬浮在苏埃里的上空，它身上的伤口密密麻麻却没有哪一出是如苏埃里一般严重的，可以看出它的过去一帆风顺，甚至连灵魂都满溢出浓重的血腥味，不同于被压制的苏埃里，它的灵魂狼身上金色的双眸威严又残暴，身姿壮硕而挺拔。
    “看来兽神的神躯还是苏埃里自己的。”
    两只巨狼从下肢部位开始融合，像是搅碎了硬生生捏在一起，形成新的模样。幸好这种融合的速度并不快，但如果真的仍由他们灵魂完全融合，那属于自己的苏埃里肯定就不复存在了吧。就算拥有曾经的记忆，他也不再是那个纯粹的、完全属于她的苏埃里了。
    莫叶并不想要一个被扭曲了的苏埃里。
    但所幸，也有一个好消息。
    从另一个世界线带来的兽神神格支撑起了失去自己神格的苏埃里的存在，那枚散发白色光芒的神格正留驻在两只巨狼融合的部位，是支撑也是融合的基石，如果谋划得当，或许可以将这枚神格留在旧代的时间线里。
    “我本身是不会被世界线变动所影响，所以想要停止这种规则扭曲形式的融合，将苏埃里收进我的空间里应该就可以了……”
    只要苏埃里还在，那才是最重要的。
    总之，这样的情形总比她之前预想到最差的那个结果要好，要是苏埃里被另一条世界线的兽神完全替换，只是兽神得到了苏埃里的记忆，就像她得到了那位万物女神的记忆一样。
    这样的结果才是真的令人束手无策。
    在她思索该怎么将那枚兽神神格转换到苏埃里的身体里，然后将来自另一条世界线的兽神丢出去，让他随着世界线的再度转换离开旧代的世界线与苏埃里的时候，在时间与命运的长河里远行的泡沫终于联系了她。
    “妈妈，我已经找到了……”
    精神海的链接中，莫叶忽然听见泡沫传来这样一句话，她的思绪被打断，找到白银了？
    应该说，是找到改变历史击杀掉还未成神的戈尔德，仅那出现一瞬间的白银吧……
    接下来就只需要阻止白银的袭击应该就能将世界线转换回来了，就是转换世界线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也不知道又没有空子可钻。
    “但是……”泡沫的声音凝重。
    “发生了什么意外吗，泡沫？”
    但是？单单只这一个‘但是’就让莫叶心生不详的预感，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她侧过头看了看两只漂浮在虚无精神海的巨狼，看来要赶紧去泡沫那边，苏埃里这里等会再想办法吧，她退出了苏埃里的精神海。
    在将苏埃里放进自己体内的空间之前得先让他安静下来，谁也不知道现在陷入思维混淆的他能做出什么来，要是兽神的灵魂占据了上风，突然从内部捅她一刀都是有可能的。
    看两者灵魂的差距，苏埃里赢不了。
    “我被拦下了。”
    泡沫显得模糊的话语伴随若隐若现海潮的声音，这并非是现实里时间与命运的长河冲刷着什么的声音，更像未知存在的呼吸声，莫叶即刻意识到泡沫正在遭遇什么。
    那条河里有什么东西存在着……
    “我看不到那一瞬间的历史轨迹，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模糊的黑影。有一股强大诡异的力量将我阻拦在外，我只能隐约看见那段河流里有一段突兀的倒影……”
    像是忽然抓住了什么，能够出现在时间与命运长河的存在不可能是来自这个世界的，因为就算是土生土长的神明在落入河中的时候也会被立刻捕捉到，力量化为长河的河水，进入禁区的存在会成为河底的一颗砂砾。
    能够隔离神明级别的存在啊，泡沫现在的级别应该够得上是最强一阶的神明了，要不是莫叶还没来得及融合人类之神的神格，泡沫的阶层甚至能一越至这个世界的唯一之神！
    不属于这个世界，比双神格的神更强……
    莫叶心有所悟，问道:
    “那段倒影是不是像……蛇？”
    她怀疑，是唯一之神插手了。
    泡沫给予她肯定的回答:“是，妈妈。”
    唯一之神准备插手那段历史，还是已经插手了？这场世界线的变动到底是她原本所想的白银搞出的事情，还是来自唯一之神？
    一时间的心绪混乱令莫叶踌躇些许，但对她来说这个新的世界线并非是她的过去，不论是记忆还是历史对她来说并不比一场电影更能拨动她的心弦，她连旁观的心情都没有。
    她只想早点回归自己的世界，现在的一切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存在意义，不论出手的是唯一之神还是白银，她都不想自己的命运与自我被随意篡改，她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傀儡。
    哪怕牵线的存在是崇高的神明。
    “我明白了，你在那里等一等，我马上就赶过来——”就算前面挡路的是崇高到自己摸不着边际的唯一之神，莫叶也不准备退缩。这是她的底线，她的命运只能由她自己决定，哪怕是神、是令她诞生的父亲……也不行！
    “但是，那道黑影快要消失了，河底的黑色倒影正在迅速变淡，来不及的，妈妈。”
    就算说着这样紧急的事情，泡沫的声音依然冷静，虚幻的海潮声音停滞一瞬，仿佛那个未知的存在也在探听她的言语，泡沫微微闭上双眼，仿若献祭般面容浮起温柔的笑意。
    “所以，降临在我身上吧，妈妈。”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泡沫！”
    莫叶深吸一口气，难以理解的呵斥道。
    她很重视泡沫，很在意泡沫。
    但在她以往降临在那些水母分裂体上的情形来看，她的降临是从内而外完全的覆盖，是灵魂与精神海的转移。也就是说如果她现在降临在泡沫身上，就代表那具躯壳会全部变成她的，哪怕是泡沫也阻挡不了自己被覆盖！
    “我当然知道，妈妈。”
    泡沫冷静中带着出人意料的固执。
    似乎在这一刻，她变得更加鲜活了一些。
    “但您就相信我这一次吧，相信我，我的灵魂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消失的。如果您赶不上的话，不论是奥德还是深蓝岛就真的会消失不见的吧，我不想看到那样的结局，所以就只能拜托您啦，将我的所有取回来吧。”
    “我记得，以往都是您向我保证，您会回到深蓝岛，回到我的身边，我一直都非常的相信您，妈妈。”泡沫的声音非常温柔宁静。
    莫叶忽然就意识到她想说什么了。
    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慢慢舒缓下来。
    是啊……
    她也可以去信任那些一直信任自己的存在啊，不论是泡沫还是苏埃里都是值得信任的。
    就算是面临要么自己的存在消失、要么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消失这样的尴尬场面，泡沫也依然坚信她的妈妈能解决这一切的困难。而她自己，她相信自己能够保存自己的灵魂，也希望妈妈能如她一样的相信自己。
    泡沫已经成长到不需要她去担忧了。
    “妈妈，我向您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