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劫之子这个说法,很多人都第一次听闻,听何子濯描述的严重,都不由将信将疑起来。
    明绮冷笑道:放屁,你说是应劫之子就是了?但凡你回去多照照镜子也不会这么自以为是。还清理门户?当初纵无心还咒你说凌霄派要毁在你手里呢,那么大公无私,审判别人之前怎么先不把你自己除了?是个爷们直说自个怕死,少将事都推别人头上。呸!
    明绮战力非凡,就连冷漠自持如同何子濯,都不由被她气的发抖。
    舒令嘉一向不信邪,所谓应劫之子这种玄乎的东西不能给他造成半点影响,只是实在懒得听何子濯说话,无端让人厌烦。
    眼看老娘一马当先索性披靡,他便默默向后退了几步透个气。
    这一转头,舒令嘉正好看见景非桐朝他看过来,悄悄招了招手。
    舒令嘉便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景非桐低声道:你说何子濯为什么这么害怕纵无心,虽然说人人忌惮他这是肯定的,但至于到了这个地步吗?
    他虽然不知道具体内情,但以景非桐自己的经验来判断,一般来说,但凡一个人对某件事各种忌惮避讳,拼命往别人身上推脱,那个人才越可疑。
    第108章 大江翻澜
    听完何子濯那一同老生常谈的叨叨, 此时再听景非桐开口,舒令嘉简直有种洗了耳朵的感觉。
    他精神一振道:对,我也很奇怪这一点。而且你知道吗?他身上有魔气。
    这景非桐倒是第一次听说, 疑惑问道:魔气?心魔吗?
    不是心魔。舒令嘉摇了摇头, 道:不一样。
    他沉吟道:比如说你也有心魔, 之前你心魔发作的时候我是见识过的, 是灵力失控, 精神恍惚而已, 这不能增强你的功力,顶多会让你情绪激动,跟人动起手来更加狠辣没有顾忌。
    但何子濯运招是真的有魔气,他当时的状态很清醒。
    景非桐微微蹙眉,说道:以他的身份,那可奇了。
    舒令嘉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景殿主,以你思维之敏捷, 又怎会想不到我要说什么呢?我就挑明了吧。
    他负着手踱了两步,又站定:当年封印纵无心之地早已空空,还是你亲自去查探的,别人都是听你传达了这个消息才紧张不已,四处缉拿阎禹, 而何子濯却像是很早就在为纵无心重新出现而各种提防了。
    景非桐沉吟不语,过了片刻,忽道:你刚才在山谷中, 有没有看到地上有些衣服的碎片?
    因为佛圣是景非桐杀的,虽然事急从权,但无论从道义上还是感情上, 弑师这件事都让人挺难接受的,舒令嘉怕景非桐不舒服,就故意没提衣服的事。
    此时听对方主动说了,他打量了一下景非桐的神色,道:嗯。
    景非桐倒是表情如常,也看不出来是介意还是不介意,在衣袖里掏了掏,将手掌摊开给舒令嘉看。
    原来景非桐也捡了几片破碎的袈裟碎料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一小截白骨。
    这骨头看外形应该属于人骨,但表面光滑晶莹,看起来便如同白玉雕成的一样。舒令嘉从景非桐的手中取出来,低声说道:是佛骨,你居然找到了这个。
    景非桐低头看着那截白骨,在舒令嘉看不见的角度,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唇角却淡淡地翘着。
    他说道:你跟何子濯动手的时候,我左右无事,便四下看了看,它原本在碎石底下埋着,结果被你们的剑气给掀出来了。说来是你的功劳,倒让我捡了个便宜。
    舒令嘉手中摩挲着那块骨头,稍稍注入一些灵力,顿时从他的指间缝隙中透出了一些金光,舒令嘉怕引起他人注意,连忙撤了。
    佛骨其实跟舍利子差不多。
    但舍利子需要在高僧坐化圆寂之后,将肉身焚烧方能得到,佛骨则是本人达到了一定修为后,身体纯净而没有杂质,又受灵力滋养后,自然而然形成的,人死之后万年不朽,也是除魔辟邪的圣物。
    甚至有人曾经以此制作法器,只是此物太过难得,更加不好弄到手,这种情况就少之又少了。
    景非桐问道:小嘉,对于师尊当年袭击你时的情况,你还有印象吗?
    舒令嘉道:当时太混乱了,我又是背对着他,随后便被袭击手上,具体细节想不起来。我现在怀疑师尊也是入了魔,不然怎么解释他的行为?
    当然了,也只是怀疑而已,如果这么想,入魔的人也太多了,还都是我的师父,我有点接受不了。
    景非桐笑着摇头,拍了下舒令嘉的后背,聊作安慰。
    舒令嘉将佛骨放回到景非桐手里,说道:不过刚才我遇上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把自己在幻境中将何子濯和佛圣混淆了的事情讲给了景非桐听。
    一开始舒令嘉还以为这是何子濯搞的把戏,但后来破除了幻境,何子濯看到他,竟然也同样表现的很惊讶,舒令嘉就不敢确定了。
    景非桐本来就觉得何子濯会不会是特意到山谷中寻找当年西天变乱之后的遗骸,然后进行什么阴谋,听舒令嘉这么一说,愈发奇怪。
    你说他会不会跟师尊有什么渊源?
    何子濯,佛圣,都是舒令嘉的师父,都想杀了他,都有过曾经慈爱的时候,又言行逐渐偏执,不能确定是不是入魔了仔细想想,巧合是非常多的。
    景非桐道:我这些年没有记忆,以前的事情也就没有及时调查,直到这回想起过去那些事之后,我就怀疑师尊会否也受到了魔魇的影响。毕竟当年他虽然没有参与最后对于纵无心的封印,可魔魇之祸到处都是,修真界这些前辈没有一个不曾参加过除魔之战的。
    他缓缓将手中的袈裟碎片收起来:当年我情急之下出手偷袭,将剑捅进了他的心口,那个瞬间,他的手也掐到了我的脖子上,我以为会和他同归于尽,但是并没有。
    舒令嘉定定地看着景非桐。
    景非桐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他手下留情了。我跟他对视的那个瞬间,感觉他的眼神仿佛从狠戾恢复成了过去的样子。不过随后便是天劫降临,我不确定是不是幻觉。如果何子濯当真是为了寻找师尊的遗体,那我觉得,其中大有玄机啊。
    舒令嘉道: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
    景非桐摇摇头,温柔一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没有你我就没法活了,这可不得拼命留人么?
    舒令嘉失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说道:总之说来说去,咱们两个都是怀疑何子濯入魔了嘛。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才会一边受到影响,一边又极力寻找办法这倒好办,试试便知。
    两人对视一眼,景非桐点了点头。
    此时,何子濯将舒令嘉的身世说出来之后,顿时引起了不少反响。
    有一部分人不以为然,觉得这种事情过于虚幻,也有一部分人当初被各种天劫和灾祸吓怕了,立刻站在了何子濯一边,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迦玄为君多年,从来也不是同他人讲道理的人,眼看何子濯有心在众人面前煽动情绪,把他自己包装的大公无私,正义之极,一帮不知道真相的蠢货还跟着附和,就觉得十分不耐烦。
    迦玄冷笑道:孤让你自废功力卸任掌门赎罪,你不敢直说便是,拉扯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既然如此,今日便一战见分晓,谁赢了谁便是道理。来吧!
    他身如御风,话出口的同时,已经飘身到了何子濯的面前,一掌向他劈去,掌风扬起,迅猛澎湃。
    何子濯侧身架住,手中长剑出鞘,顿时剑光激荡,裹住迦玄周身。
    眼看说着说着又打了起来,周围交谈的众人一时静默下来,面露犹豫之色。
    若是要讲道理,讲大仁大义,他们是擅长的,甚至可以说上个七天七夜,但当真动手的话,眼下可是在魔族的地盘上。
    别说很多门派人都不全,青丘和碧落宫看起来又是站在魔族一边的,说实话,还真的打不过,所以这个时候该不该出手支援何子濯呢?
    明绮转身对着青丘的族人说道:舒令嘉是我的孩子,迦玄是我的丈夫,我一定会站在他们这一边。不过你们是我的族人,我也同样不愿意让你们因为我的私事卷入争端,大家现在可以随时离开。
    狐族的人互相看了看,纷纷道:族长,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少主找回来,那是狐族的继承人,怎么能不管?!
    就是,我们不走!
    景非桐没说话,抬了抬手,碧落宫的队伍便向后退了几步,彻底与仙门形成了壁垒分明的对立之势。
    修士们那边议论纷纷,眼看何子濯渐落下风,这也代表着所有修仙门派的颜面。
    有人终于按捺不住,清极门的掌门祁研一素来跟何子濯有些交情,此时拔剑说道:各位,若是看到对方强大,便缩着不去出头,或者动摇自己的立场,日后还有什么资格谈论除魔卫道,坚守本心?
    这话说的一些人也开始响应起来,何子濯这么多年都是端肃持正的形象,他们也觉得对方的举动完全出于大义。
    毕竟连自己的两个得意弟子都能下得去手,最后损失人才的不还是凌霄派吗?
    舒令嘉却对这些全然不在意,只是牢牢盯着迦玄与何子濯的战局,寻找空隙。
    果然,何子濯打着打着,剑势就逐渐开始凌乱起来,但威力反而增加了,眼看时机将至,舒令嘉抬手便去景非桐掌中拿那截佛骨。
    景非桐一让,将自己的指尖在剑锋上擦了一下,用血在佛骨上写下一行佛语偈文,那血很快便渗了下去,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他这才把佛骨塞到了舒令嘉手里,低声说:小心。
    舒令嘉看他一眼,反手拔剑,找准机会冲入了迦玄与何子濯的战局中。
    这时,迦玄的宽剑也已经出鞘,正向着何子濯当头劈下,同时,何子濯一剑上架,一掌翻转,欲运力击向迦玄胸口。
    舒令嘉直接全力一剑,挑开两人相交的兵刃,顺势一转,脚下错步,就闪到了他们中间。
    迦玄出手时半点也没有容情,本来已经想好,今日谁敢拦着他取何子濯性命,他便一并杀之,但怎么也没想到冲上来的是小儿子,吓得赶紧收剑,喝道:嘉儿!
    舒令嘉顾不得回话,高声道:何子濯,你口口声声指称我是应劫之子,但这东西我敢拿,你敢吗?
    此时何子濯的剑被他架开,本想拍向迦玄的那一掌运力未完,舒令嘉就是趁着这个空隙,直接将那截佛骨塞到了对方主动拍过来的手里。
    见状,景非桐的手倏地按上了剑柄。
    佛圣本身就是入魔之后身死,他的佛骨定然会对陷入魔障之人十分敏感,如果何子濯当真向他们猜测的一样入魔了,那必然会遭到佛骨的排斥。
    如果没有,他们也不能让佛骨落到这人手里,就得及时抢回来。
    那个瞬间,舒令嘉也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便看见,佛骨在何子濯的手中陡然发出金光,何子濯仿佛被烫到了一样,立刻将手一甩,举剑便朝着佛骨劈去。
    然而他这一剑并没有完全落下,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住了,佛骨升至半空,金光笼罩了何子濯周身。
    何子濯仿佛被烈火加身一般,只觉得灼热无比,难以克制地脱口发出一声惨叫。
    那个瞬间,所有的人眼中所见,被金光照耀的并不是何子濯,而是一具白森森的骷髅。
    骷髅骨架与何子濯的身形交替闪动了几次,才重新稳定在他的样子上,何子濯也算硬气,后面虽然没叫,但额角上早已有冷汗滑落。
    周围的人何曾见过何子濯这般失态的模样,那骷髅骨架更是诡异,人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迦玄一把拉住舒令嘉的胳膊,将他护在身后,这才抬眼望去。
    只见金光流转之间,隐有朵朵金莲绽放,梵音唱响,其他人因为一时愕然,都没有上前帮忙,眼睁睁地看着何子濯眉心处多出了一点鲜红,并且不断向外扩散。
    有人不由惊呼出声:快看!那是什么?魔纹吗?当年纵、纵、纵
    他甚至都不敢将那三个字说完整,但在场有很多见证过当年变乱的人,都不由想到当初魔魇大举进攻之时,纵无心的眉心之间,正是有着这么一道魔纹。
    他下令进攻时魔纹一闪,那些四下流窜的红色人影,便会将接触到的们魔化,占领每一寸土地。
    众人不由心中一阵发寒,向后退去。
    然而最为震惊不解的,其实是何子濯自己。
    他虽然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无比清晰地体会到全身上下传来的那一股烧灼感,同时,感觉四肢百骸之间生出一种未知的力量,正在与佛骨上传来的金光相抗衡。
    那力量冰冷,阴邪,强大却又无比陌生。
    怎么会这样?
    何子濯自然能够判断,这一节确实是真正的佛骨,上面的金光也是佛光圣气,醇厚温和,不会随意攻击。
    除了他之外,就连周围的魔族人都没有受到金光的影响而感到痛苦。
    唯独他。
    可是他自幼进入仙门,修习正宗心法,为什么会被佛光所伤?
    他一直在防止纵无心的重新出现,殚精竭虑,百般提防,将身边有利用价值的人统统牺牲了一个遍,却没想到,问题竟然会出在他自己身上。
    当年刚刚封印过纵无心之后,内心深处那种隐秘的恐惧再次浮了上来。
    何子濯又是惊惶又是抵触,但那股陌生的力量却愈加强大,似乎在诱惑着他完全接纳。
    何子濯强忍剧痛,猛然将剑刺入地面,大喝一声,霎时间地面崩裂,轰然巨响,碎石漫天飞舞,带着血腥气的奇妙力量与佛光相互较力片刻,而后蓦然崩碎。
    周围众人纷纷退避,景非桐眼见不好,一跃而起,去接那块横飞出去的佛骨。
    恰好何子濯也在此时伸手过来,两人凌空对了一掌。
    双方的真气狭路相逢,一道旋涡凭空而起,佛骨飞出,被舒令嘉飞身跃起来接住,道:师兄,退后!
    景非桐掌上发力,飘身后掠。
    同时他察觉到一道极为强大的气流扑面而来,只觉暗暗心惊。
    迦玄原本已经护着舒令嘉退开了,见儿子又过去接住了佛骨,于是立刻便飞身向前,也是一掌拍出,用景非桐的掌风混合在一起,逼开何子濯。
    景非桐顺势后退了七八步,方才将对方的力道消解,手中握紧了那块佛骨,心中震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