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摇摇头，“是我妹妹的，主任，是不是真的不好啊？”
    徐秋白还没说什么，莫听云却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之前有次看的讲座视频，“这个包块是在双侧卵巢的……你妹妹最近有消化不良的表现吗，比如食欲差、恶心呕吐之类的？”
    对方闻言立马点点头，“有啊，最近她工作特别忙，可能是太累才这样吧。”
    莫听云眨眨眼，看向徐秋白，“徐姐，你记不记得有一种卵巢肿瘤，叫克鲁根勃瘤，krukenberg，从胃肠道转移到卵巢的？”
    徐秋白正盯着报告单上的图像看呢，闻言怔了一下，然后越看越觉得像。
    她神情严肃地对这位护士道：“的确像，从图像上来看，是符合对克鲁根勃瘤的描述的，不管是不是，我都建议你赶紧带她去做个胃镜检查。”
    对方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然后连忙点头，徐秋白又强调了一遍一定要做胃镜啊，然后才把检查报告还给她。
    看她出去了，莫听云刚想说什么，就被一位肝胆外科的主任拍了拍胳膊，“哎，小莫，你帮我看看这个，这是什么娃娃啊？我孙女说喜欢，我想给她买一个。”
    莫听云忙转头去看，见对方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穿着汉服襦裙的紫色兔子玩偶，哦了声，“刘主任，这是迪士尼的玉兔星黛露啊，中秋节那会儿出的。”
    主任有点年纪了，整天扑在工作上，对这些东西都不太懂，闻言问道：“迪士尼的么，怎么买啊，是不是要去迪士尼里面才能买到？”
    “您网上找个代购就行了，我记得代购价应该是九百多。”莫听云回忆一下，应道。
    主任听了就退出手机相册，指着桌面上的购物软件，再次问道：“是用这个橙色软件找就行了吧？”
    “哎呀，您对淘宝还有这么有趣的称呼啊？”听见主任对购物软件的称呼，莫听云忍不住笑出声来。
    主任摆摆手，“都是跟科室里的学生学的。”
    在麻醉科待了将近两个半小时之后，莫听云和徐秋白终于接到手术室的电话，说她们可以准备手术了。
    俩人返回手术室，见病人已经被放倒了，于是一边穿手术衣，一边问搭台的麻醉医生：“刚才那台宫外孕的急诊手术是不是你搭的啊，怎么回事啊，要搞两个钟头那么久？”
    麻醉医生摆摆手，嗐了声，“别提了，本来可以很快的，结果情况有点复杂，而且患者老公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说都不肯割掉坏了的那边输卵管，非说还得生二胎，割了就生不了了，嗐，你说这……”
    “哎哟，嫁这么个男人也真是，造了孽了。”
    于是医生又要仔细地、翻来覆去地跟他沟通和解释，好不容易才让他签了字，这一拖，就多花了不少时间。
    聊完这几句，徐秋白和莫听云已经准备好，上了台，手术刀锋利的刀尖划开患者的腹部，发现患者的腹膜层次相当复杂，很难探入到游离腹腔。
    徐秋白伸了一下手，莫听云立刻递过去手术刀。
    她向上延长了切口，破入到上腹的囊腔，立刻便看到一股巧克力色的稠厚液体流出来，莫听云估计了一下，大概得有300ml左右。
    以这个位置为突破口，她们小心翼翼地分离着粘连，逐步显露宫底、宫旁和双附件，因为患者已经没有生育需求，加上子宫和卵巢的状况太糟糕，手术方案就是要切除子宫和两侧输卵管、卵巢。
    “差不多了，关腹吧，留个病理。”
    “好。”
    两个半小时后，手术结束，莫听云一边帮患者缝合伤口，一边听徐秋白给跟台的几个规培生和实习生讲课：
    “这个患者的诊断是子宫内膜异位症，腹膜型的，有血性腹水，内异症是引起盆腹腔积液一个非常重要而且常见的疾病。”
    “临床数据显示，内异症合并盆腹腔积液的患者去到了百分之九十几，其中百分之二十的患者积液少于5ml，百分之六十的患者大于10ml，多于100ml的属于少数了，咱们这个患者的积液超过了300ml，就属于比较严重的情况咯，不常见的。”
    “这种积液的颜色呢，百分之七八十都是血性的，其余的就是淡黄/色。”
    “这种患者很容易会被认为是结核或者肿瘤，像这个患者，刚开始就是找肿瘤细胞，没找到，后来又经过了抗结核治疗，也是没有效的，所以准确的鉴别诊断就很重要了，通常需要剖腹探查和做病理才能确诊。”
    “虽然我们说内异症相关血性腹水可以经过gnrha，也就是促性腺激素释放激素治疗后消退，但是比较容易复发，反反复复，患者就会很难受，所以对于这种患者，行全子宫+双附件切除的根治手术是缓解病情的重要途径。”
    许可听到这里问了句：“那对于患者来讲，要接受子宫切除这个事实，心理上的压力会不会也很大？”
    徐秋白点点头，“是啊，很多患者在听到说要做这个手术的时候，都很不情愿，会问说医生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我说那你吃激素治疗咯，她们说好，然后回去按医嘱吃激素，有的控制得好，有的控制不好，病情严重到像这个患者这样的，最后很多都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命总比一两个器官重要得多，尤其当子宫已经完成它的重要使命之后。
    手术结束已经是九点半过后，等莫听云回到办公室开完术后医嘱又简单地写了术后病程，宋唐已经在办公室等了她两个小时。
    “走了走了。”莫听云一边关住院医师工作站，一边问宋唐，“你是不是饿了啊？”
    宋唐冲她逛了一下手里的香蕉牛奶瓶子，笑了一下，“还行，没有什么感觉。”
    莫听云不太信他这话，连忙催着他起身，然后向夜班的同事倒了声别，就和他一起匆匆出了办公室。
    洗完手以后，宋唐帮她穿上了外套，然后牵着她的手一起往外走。
    路过护士站，值班护士笑眯眯地问：“莫医生，今天男朋友来接你下班啊？”
    莫听云就笑嘻嘻地点点头，是啊是啊地应了两声。
    宋唐低头看见她有些疲惫但还是精神奕奕的眉眼，忍不住翘着嘴唇笑起来。
    前一晚就说要去吃海鲜烧烤和砂锅粥，俩人直接就去了夜市街之前光顾过的一家店，结果发现还要等位，莫听云就说：“我们去买一杯奶茶再回来等吧？”
    宋唐拍拍她的头，嗯了声，拉着她的手一起去对面的奶茶店。
    刚刚走过马路，忽然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和骚动，莫听云扭头看过去，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身影向这边冲过来。
    夜色里有寒光闪烁。
    宋唐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将莫听云往自己身后一拉，然后伸手一拦。
    他感觉到有东西刺入了体内，手臂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整个人被冲击力撞得不由自主地往后倒。
    他听见自己后脑勺着地的闷响，还有周围传来的惊恐呼救声。
    以及莫听云惊慌失措的大喊：“宋唐！”
    ▍作者有话说:
    第九十三章 [vip]
    夜市原本是城市里难得轻松又热闹的地方, 这里聚集了大量结束忙碌一天的工作和学习后出来觅食的人群，以及谋生的人们。
    这里充满了烟火气，路过总会听见高谈阔论，嬉笑怒骂, 甚至是高声痛哭, 连空气分子都飘荡着食物的味道, 平凡普通, 又祥和热闹。
    可是今晚却发生了意外。
    突然闯入的持刀者, 像冲进羊群的野狼, 横冲直撞，冲翻了路边的桌子和自行车, 也撞倒了行人。
    不少客人为了躲避他挥舞的水果刀而发生拥挤推搡，有人摔倒, 有人被踩，场面混乱不堪，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
    但最该发出痛呼的那个人却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猛然跌倒。
    宋唐摔在地上，一下就把莫听云的理智给摔没了，她慌乱失措的叫他：“宋唐！”
    他白天去上班, 穿了米色毛衣和驼色长款风衣，腹部已经氤氲开一团暗红，手臂上的大衣面料被尖锐的刀尖划开一道长长的裂口，红色浸润了衣衫，颜色越来越深。
    周围有人发出尖叫：“啊——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快打120叫救护车！”
    “快叫警察来！那个人呢, 不要让他跑了！”
    “不会是神经病吧, 他家里人怎么不看好他让他跑出来……”
    所有的声音翁嗡嗡地汇聚在一起, 杂乱无章地向莫听云脑海里涌进去。
    她腿一软, 脚下趔趄着蹲下来，然后又跪在那里，慌乱到完全没有了主意，只有恐惧。
    恐惧随着宋唐身体里外涌的血液而不断滋长，终于让她哭了起来。
    她伸手想去捂宋唐的伤口，却发现无济于事，最后又握住他的手，整个人像筛糠一样颤抖起来。
    “宋唐……宋唐……你怎、怎么……”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生活的世界是安全的，不会有什么可怕的意外发生的。
    是，身边人说过、新闻也报道过许多的社会治安案例，什么抢劫啊杀人啊都有，甚至不乏手段极其残忍的凶杀案，但那都只是存在于别人的叙述里，不是么？
    从前她轮科去到外科，也见过打架斗殴到肩膀上插着刀子就来医院的伤患，场面触目惊心，但那都是别人，不是么？
    她见过许多人的血，但今天却第一次见到自己身边人的血。
    那是宋唐，她的男朋友，她从小就认识的、除了亲人以外，这世上目前为止与她羁绊最多的男人。
    他就躺在这里，闭着眼，胸口极速地起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血色迅速褪去，变成纸一样的白。
    地面上有血液开始流淌，衣服的布料终于吸收不了涌出的鲜血了。
    随着血一起流走的还有莫听云的希望，她害怕极了，嗫嚅着嘴唇，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这时旁边又有人的说话声传来：“打了电话了，救护车马上就来！”
    “妈的，抓住了！抓住那个神经病了，千万别让他跑了！”
    “小心他的刀子！”
    “艹！我让你动手，滚你丫的——”
    “哎哎哎，刀子别乱踢啊，这是重要物证！”
    “那个……姑娘，这小伙子是你男朋友吧？别怕啊，医生很快就来了……”
    医生。
    这两个字倏地穿透莫听云的耳膜，终于激回了她的神智，医生，医生，她自己就是医生啊！
    为什么必须要等到别人到来，才可以救宋唐？
    难道她自己没学过外科急救吗？
    不，她也学过，也曾是专业课堂上受到夸奖的学生啊！
    可是……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伸手撩起宋唐的衣服，看到血淋淋的伤口，尽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判断伤口在哪个位置。
    按照腹部体表分区四分法，宋唐被刺的部位属于右下腹，右下腹有什么器官来着？
    有……有……
    莫听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着学过的知识，对，右下腹有阑尾、盲肠、右输尿管和膀胱，以及女性的右侧输卵管，卵巢等。
    如果幸运的话，右上腹的肝胆胰头和十二指肠右肾应该都没事，左腹部也没事，内出血引起的生命危险稍稍少一点……
    她慌乱地用衣袖去擦，可是却擦不干净，她又想到他的手臂，急急忙忙压住他伤口的上方，发现自己的手一直颤抖，又赶紧抽了外套上的腰带，暂时充当绷带结扎止血。
    然后伸手拍拍宋唐的肩膀，不顾手上沾了血，连声叫他名字：“宋唐……宋唐？你能听见我声音吗？”
    “宋唐……你应我一下呀……呜……宋唐、宋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