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周/庭钊却恍若未闻,只顾拔着周念墓前的草。
    待将草拔净,他这才扶着墓碑站起,慢慢转过了身。
    修长的手指似乎感觉不到冷一般,虚虚地扶着周念的墓碑,上面满是伤痕。
    周/庭钊冷得嘴唇都微微泛起了紫,声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却依旧强撑着站直,望着众人,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
    然后缓缓说道:有一件事的真相,我一直想讲给诸位听。
    殷离舟与众人一起凝神,然后便听他一声苦笑,道:其实三年前,并没有什么强盗
    因当初在灵核中看到的皆是周念的过往。
    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在那个周念和周老太太殒命的夜晚,周/庭钊也曾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睡眠本就轻,那夜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
    他以为是爹娘吵架,强撑着起身,披了衣服下床想去看看。
    谁知刚走到门口,便听一道陌生凶狠的男声,报官我便是这清槐县的父母官。
    周/庭钊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将窗纸戳了个洞,向外看去。
    然后便见一个中年男人盛气凌人地指使着他的父母杀了他的祖母,然后追着周念跑了出去。
    他想推门出去,然而门外便是尸体。
    他的父亲,刚刚把刀刺进了他祖母的身体里。
    周/庭钊扶着门,腿却还是软了下去。
    什么?!
    这怎么可能!
    竟是这样,我就说,我们清槐县向来太平,哪来的匪寇之流。
    这一番话似乎耗尽了周/庭钊所有的力气。
    他的手按在周念的碑上,似乎这样才能继续站直身体。
    污名难洗,是周家对不起祖母和念儿在先。然今日父母已去,那所有的罪,便由钊来赎清。
    殷离舟听他过完这句话,下意识觉得不妙,刚想过去,便见他的胸口突然绽开了一朵染血的花。
    那花越来越大,在一片雪白中,开得格外鲜艳。
    狐裘被风微微吹来,露出了一把染血的匕首来。
    周/庭钊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他轻轻拍了拍周念的墓碑,似在告别,然后一步步向他为自己起的那座新坟走去。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殷离舟和单明修刚踏进客栈,便有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
    都要,但住店先等等,先给我们上几个菜,我快饿死了。殷离舟说着,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倒了一杯茶水便喝了起来。
    小二也忙跟了过来,问道:您二位的话,一斤牛肉,一只烧鸡,一盘炒时蔬,一碟花生米,您看怎么样?
    随便,上快点就行。殷离舟说着,又灌了一杯茶水。
    得嘞。小二说着,忙退了下去。
    殷离舟则毫无形象地趴在了桌上。
    单明修见状,递给他一块糕点,示意他先垫垫肚子。
    殷离舟一见,立刻摆了摆手,不吃。
    单明修也没再坚持,将糕点收了起来。
    清槐镇的事解决之后,单明修便要带他回却隐山。
    殷离舟自然不愿意,但也知自己肯定抗争不过现在的单明修,于是干脆一路在暗中故意拖延时间。
    不是头疼,便是肚子疼。
    原本五天的路程,现在已经三天,却还没过半。
    但这样做的弊端就是,他们没办法像来时一样,及时找到歇脚的地方。
    有几次直接停在了郊外。
    单明修身上只备了一些糕点。
    虽然都是他最爱的,但也架不住天天吃。
    以至于他现在看见糕点就想吐,一口都吃不下去。
    单明修见状,也不再赶路,带着他御剑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口颇丰的县城。
    殷离舟一落地,便立刻拽了个人打听到哪里有客栈,接着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饭上得还挺快,虽然味道一般,但殷离舟饿了好几顿,也吃得香甜。
    一抬头发现单明修一口未动,只是慢悠悠地喝着茶,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殷离舟知道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不需要吃东西,也不再管,拿起一个鸡腿便大口吃了起来。
    正吃着,客栈突然进了一群人,似乎是一个商队,满满当当地把周围的位置全部坐满。
    一时间,原本还算安静的客栈瞬间嘈杂了起来。
    说话声,笑声,嗑瓜子声,喝酒声
    殷离舟有些烦,正想让单明修给他们这桌画个结界清净一下。
    却听离他们最近那一桌人突然说道:哎,你们听说没,平乐出了件奇事儿?
    啥事儿?
    当地的刺史那天和人在酒楼喝了酒,回去之后就疯了。
    一个腰间配刀,胡子拉碴的大汉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到地上,声如洪钟,啥样的疯法?
    啧啧啧,惨呢!最先开口的青衣男子叹了口气,像被鬼附身了一样,把自己的衣服都撕了,赤着身子在院中找刀,最后跑到厨房用一把菜刀割了自己的子孙袋。
    啊!
    他夫人看到之后,当场就晕了过去。然后他跑到了自己的书房,放了一把火,把自己活活烧死了,家丁救都救不及。听说,他在火里没呼一声痛,只是不断喊着,枉读圣贤书,不配为人之类的
    怎么会这样,那平乐的刺史我也听过。听说出身贫苦,十年寒窗苦读,一举中第,被他当时的岳家看中,将女儿下嫁给他。虽为人正直,但一直不得升任。不过他似乎也不在乎,不管在哪里为官,都被百姓称颂,而且这么多年,从不纳妾,家中只有发妻一人。后来估计政绩着实了得,步步高升,眼看有望更进一步,怎么却偏偏出了这种事儿?
    都是命啊!青衣男子感慨道。
    殷离舟坐在一旁,越听越觉得耳熟。
    这描述怎么与他们在周念灵核中所看到的那个畜生如此相同。
    他抬头看向单明修,便见他点了点头,殷离舟了然。
    也是,那县令也算是一切的源头,周念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原来最先找的就是他。
    殷离舟一开始还向镇上的人打探过这位县令,只是他已升迁调走,各地往来不便,消息难通,因此镇上的人也不知他现状。
    没想到竟在这儿听到了。
    殷离舟瞬间觉得手中的鸡腿都没了滋味。
    他将那盘烧鸡端起,起身向楼上走去。
    经过那桌人时,他突然停住脚步说道:画虎画皮难画骨,说不定你们口中的那个刺史表面是个人,实际上是个畜生呢,所以才得此报应。
    说完,也不待众人反应,大步向楼上走去。
    第21章 灌酒
    单明修望向窗外,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原本明亮的日光已经偏西。
    夕阳渐散,慢慢被夜色浸染。
    红木的圆桌上放着一樽青玉的酒壶,旁边摆着配套的玉杯。
    单明修抬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色清亮,带着醇香。
    是那人最喜欢的酌清。
    单明修望着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仰头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
    酒水顺着喉咙滑落,激起微微的烧灼。
    酌清。
    单明修想着这酒的名字。
    酒怎么会越酌越清呢?
    明明只会让人更加混沌。
    百年来,他便是借着这混沌,看日出又落,熬过这漫长的光阴。
    只饮了三杯,单明修便将酒杯放下。
    他酒量不好,这已是极限,再喝便该醉了。
    但他现在不能醉。
    正准备起身将酒收起,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急促毫不停顿的三下,一听便知是谁。
    单明修握酒的手一顿,掩耳盗铃一般将酒壶往对面推了推,这才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果然是殷离舟的身影。
    何事?单明修侧着身,尽量避着自己身上的酒气。
    殷离舟果然没发现,笑盈盈地举起手中的东西,想喝酒,但一个人喝多没意思,就来找你了。
    单明修的目光落在他怀中抱着的一大坛酒和手中的卤味上,目光微变,却还是侧过了身,让他进来。
    殷离舟毫不见外,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将怀中的酒放在了桌上。
    欸。殷离舟拿起桌上的酒壶,冲着他晃了晃,不够意思,喝酒也不叫上我。
    说着,打开闻了一下,接着便见他面上的笑凝固了一瞬,但很快便又恢复了一张笑脸。
    你这几口够谁喝,我打得多,还是喝我的吧。
    殷离舟说着,将手中的酒壶随意推到了一边,然后把自己那坛酒摆到了中间。
    单明修向来不会拒绝他,将门关上,然后走到他身侧坐下。
    殷离舟笑了笑,给他倒了满满的一杯。
    这是我找掌柜要的店里最好的酒,足足二十年的女儿红,你尝尝。
    殷离舟说着,自己先将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砸了砸嘴唇,感叹道:香。
    单明修见状,也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慢慢地喝了起来。
    他不善饮酒,也尝不出什么香甜好坏,只觉得这酒和往日他喝得没什么不同,一样得辛辣,从喉咙流入,霸道地盈满肺腔。
    但看着殷离舟抱着酒杯满脸回味的样子,还是将胸口的灼热压下,附和着他道:好喝。
    殷离舟一听,更加高兴,将两人的杯子添满,干喝酒多没意思,不如说点什么?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便举起了自己的酒杯,我先来,这第一杯,敬你千里迢迢地陪我来做任务,这次事情能顺利解决,也多亏了你的帮助。
    说完,将酒杯与单明修的轻碰,然后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净。
    单明修垂眸,盯着手中的酒,薄唇微抿,不动声色地将酒杯轻转,然后对着殷离舟方才碰到的地方,一口口慢慢喝了下去。
    酒杯还没放下,便又被殷离舟添满。
    这第二杯呢,还是敬你,我占你徒弟的身体到现在,还留着我这条命。
    单明修似乎有些醉了,眼神微乱,眼尾处染了浅浅的一层红,说话开始有些不清,不是你与他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还没说完,便忘了后面要说的话一般,神色有些茫然。
    殷离舟望着他,等待着下文,但单明修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直接仰头,将杯中的酒喝净。
    殷离舟见状,连忙又给他满上。
    然后用自己的杯子碰了碰他的杯子,这第三杯,便敬
    话还未说完,便见单明修已经抬手,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
    殷离舟挑眉,抬头看他,只见他眼神再不似刚刚那般清明,带着几分迷蒙,显然已经醉了。
    殷离舟轻笑一声,慢悠悠地将自己杯中的酒喝下,有些感慨,这人的酒量怎么还是那么差?
    刚刚见他连酌清都敢碰,还以为这些年酒量进步了,真是白担心了一场。
    不过单明修虽然看起来确实是醉了,但殷离舟却还是不放心,又给他一杯满上,殷勤地端到他唇边,道:今儿高兴,不如再喝一杯。
    单明修闻言,抬眸看向他,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殷离舟还未看清,便见他就这样低头,就着他的手,一点点将杯中的酒喝净。
    殷离舟:
    得,不愧是天生的富贵命,醉了也知怎么使唤人。殷离舟说着,继续给他倒酒。
    刚一动作,却觉袖间突然一沉,他低头,只见单明修的手不知何时拽住了他,似乎他是一片云,随时都会在他眼前消散。
    殷离舟任由他拽着,只顾倒好酒,继续劝他喝,师尊,徒弟再敬你一杯。
    单明修因他的动作而低下头,看着唇边的酒,刚准备喝,却又突然停住,抬起头来看向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情绪,别唤师尊。
    殷离舟微愣,反问道:不叫师尊叫什么?
    单明修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软了下来,眼中不自觉带出几分笑意。
    他拽着殷离舟袖子的手不断收紧,似乎想抓住些什么,商量一般,声音中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你从前,总喜欢唤我哥哥。
    殷离舟闻言,握杯的手一僵,面上的笑淡了下去,怔了片刻,然后自己抬手将杯中的酒喝尽。
    冷笑着讽刺,你这会儿倒分得挺清。
    虽心头压着火,但看他醉眼朦胧的样子,也无从计较起。
    干脆便顺着他的意,重新倒了一杯酒举到他面前,道:那我叫你一声哥哥,你喝一杯,可好?
    单明修望了他一眼,没有言声,却直接就着他的手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
    殷离舟见状,抿了抿唇,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哥哥。
    第一声艰难,后面便顺畅了许多。
    喻哥哥,再喝一杯。
    哥哥。
    哥。
    单明修来者不拒,他叫一声,便喝一杯。
    很快,双颊便染上了艳丽的红。
    待将那一坛酒喝尽,单明修已经醉得说话都费力。
    殷离舟见状,也不敢再灌,扶着他起身,向床上走去,打算安置他休息。
    单明修脚步杂乱,带着飘浮,却还是努力直着身体,不想压着他。
    待殷离舟将他放到床上,正准备起身,手腕却被他一把扣住。
    殷离舟没站稳,跌在了单明修的身上。
    还未回过神,腰身便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环住。接着,单明修的头埋在他的肩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处。
    殷离舟想起身,却怎么也挣不开,只好对着他说道:放开。
    然而单明修却抱得更紧,一声声含糊不清,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