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天清晨醒来的瞬间，已经成为了李言的摧心时刻。
    上架之前，不管怎么样，收藏每天都是在涨的。
    上架之后，无论怎么努，追订却都是在跌的。
    但又不能不看。
    而每天起床的时间，恰恰是上一章发表满24小时，追订出炉的时间。
    就好像每次醒来，都要被刀子刮一片肉下去一样……
    痛苦。
    不过即便如此摧心，依然可以期待奇迹。
    李言抓起手机翻了个身，闭着眼酝酿起来。
    上一章的追订是【2033】。
    或许这一章写的更好，就变多了呢？
    算了，还是不要了……
    有2000就算过关吧。
    期待做得足够低之后，他方才有勇气点开作家助理，顶着黏在一起的眼皮强行睁开了一条缝：
    【123税务专员樱井薰！】【1977】
    “……”
    手机一扔，他仰躺在床上，又把眼睛闭上了。
    长篇真他娘的难啊。
    本欲冲击万订，今却难守精品。
    无论是安西组的人，还是吃鱼群的大佬，都只是在新书开篇互相讨论，集思广益。
    真正到上架后的长篇阶段，就不再讨论了。
    点子一起完善，长篇全靠自己。
    这应该是作者圈内不成文的习惯了。
    没人有时间有理由通读你的作品。
    大家都是自己挺过来的。
    就算安西给排了大推荐，数据暂时提升，新来的读者也会在这一段逐渐弃书。
    或者养书。
    所谓养书，多半也是养着养着就弃了，到头来还是弃书。
    不行的，不能停下来，不能慢性死亡。
    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
    就算《拔旗恶少》的结局是死守精品。
    心态也应是冲击万订。
    李言重又睁开眼，一跃而起。
    等不得了。
    要么改善写法，要么想出后面的情节。
    就在今天！
    ……
    隔壁，林珊璞呲呲呲刷牙的时候，拨通了一个并不想拨的号码。
    一个贱兮兮的中年男声很快传了出来
    “哦？竟然主动打给叔叔我？”
    “呲呲呲！”林珊璞用刷牙声反驳过后，支支吾吾说道，“野犬追订在掉……你给……你给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给他来个app开屏大封推？”
    “好呀好呀！”林珊璞眼睛一弯咯咯点头。
    林岛夫的声音却反倒沉了下来。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吧……”
    “怎么了？”
    “小女人才耍赖，野犬可不会这样没骨气的。”
    “呲呲呲！”
    “你别闹，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林岛夫正腔道，“将来真怎么样了，我可以帮忙推介他的版权，但现在，李言要证明自己能吃这碗饭，含糊不得。”
    “我知道我知道……”林珊璞看着镜子里迷迷糊糊的自己，闷刷了几下大门牙，“偶尔鼓励一下，不至于太消沉么……就当是运动员中途喝一口能量饮料。”
    “那是安西负责的事情，他会给每一部作品合适的推荐。”
    “可安西现在是主编了，没时间指导野犬了啊。”
    “责编也没时间，80%的精力都要放在新作品上，上架作品都是靠自己的，野犬还没到能单独耗费编辑时间的水平。”
    “就不帮忙了，是不是！！！”
    “……”小岛犹豫片刻后才说道，“那你稍等……我扫一眼他最近的情节。”
    这一稍等就是十几分钟。
    直到林珊璞梳妆接近完毕，小岛才再次冒声。
    “嗯，没什么问题……”
    “应该就是商战接纳度不够吧。”
    “毕竟大家的预期是炒股轻小说，商战的篇幅有点长了。”
    “这还要你说！”林珊璞抹着擦脸油不服气地说道，“可这段大情节是很努力才想出来的，同时代表着主题的深化，不然主角一直在学校继续邂逅和日常，早就乏味了。”
    “所以……这就是一个作者成长的地方了。”林岛夫叹道，“在前期卖点逐渐乏味，灵感残缺的时候，如何推进故事保持水准，这是作者自己的事情了，能找出解决之道才叫职业作者。”
    “哎呀怎么都这么说……安西也这么说，夏娜也这么说。”
    “是啊，我们三大编辑都这么说，还不够印证的么？”林岛夫笑道，“按统计数据看，十个上架作者中，三年后的留存率只有两个，你凭什么相信李言是其中之一？他必须自己做到才可以，这可比野心和口号重要多了。”
    “我挂了！”
    “拜拜，别跟他说我们聊过，他会生你气的。”
    “呲呲呲！”
    ……
    与林珊璞预料的完全相同，这一天李言的臭脸不可遏制地出现了。
    知犬莫若璞，所谓臭脸，是很明显的。
    就是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嘴都有一点点撅着。
    这证明李言的心态很紧张，并且在不断地强迫自己思考，用力到撅嘴的程度，并且自己毫不自知。
    李言自己当然也不想这样，但没办法。
    作者的情绪就是每天随追订起伏的。
    他的自信心还没强到能对抗统计数据的地步。
    即便在煎熬之中，却又不得不思索破局之道。
    地铁上，林珊璞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也不敢打断李言的思绪强行快乐。
    快乐只管几秒钟，但订阅数是多少就是多少。
    但若放任李言如此，她更放不下心。
    心理上的反馈循环，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摧垮一个人。
    追订增长，作者自然会有自信，一自信就会越写越开。
    相反，追订下跌，作者自然会怀疑自己，一怀疑就越写越怕。
    对李言这样将一切赌在写书上的人，正反馈的压力也必将成倍增加。
    林珊璞本想找小岛强行要个推荐，扭转乾坤，却又换来了更现实的现实。
    可恶！
    林珊璞跺脚。
    为什么每次想到野犬老师的书……就完全提不出任何意见？
    就是很好看啊！
    是我太弱了。
    能帮忙想出改进的故事就好了。
    可恶！
    ……
    李言与林珊璞困苦的情景，导致“剩饭五人组”这一整个区域的氛围都很闷。
    连平时很精神的刘渐彪都趴睡了，连夏泮都没去找王夕沐询问真理。
    但王夕沐却正相反。
    她好像很喜欢看到别人消沉一样，今天竟然是朝左歪着的，连翘着的腿都经常性地晃悠起来。
    甚至还不时提笔，在本子上记录两下，似乎从他人的痛苦中汲取了灵感。
    正当上操的课间，林珊璞气到决定再也不理王夕沐的时候。
    王夕沐却貌似不经意地将半个上午写出的东西拍在了林珊璞桌上。
    “嗯？”林珊璞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于是逃了上操，自己在教室里悄咪咪地展开了纸张。
    【颓丧太监的脸，我打起来也会没有弹性。】
    【去问野犬下面几个问题。】
    【……】
    【最后提醒他，我已经发书了，记得看数据。】
    【不要被自己的拉胯击败，振奋起来。】
    【这样被我击败的时候才更有痛感。】
    林珊璞越看，眉色张得越开。
    原来玖木老师是在观察？
    哪个自闭症，不是细致入微而又敏感的观察者呢？
    又或许，正是因为这个而自闭的吧。
    ……
    起航编辑部，上午十点。
    李格非再次召开了办公室小会，倒不是因为他喜欢开会，主要是又要排推荐了。
    对于签约名额和推荐位分配，虽然他已经下了重刀，但总不可能立刻平均化，每个人手头现有书籍还是要优先考虑的，冰狼多拿推荐的情况依旧要持续一段时间。
    只是他的胃口真的太大了，好像知道这一波潮要退了，拼了命地扑腾要再捞一波，有的没的什么书都提了上来，申请的推荐恨不得比全组的资源总量都要多。
    这无疑极大的增加了李格非的工作量。
    看着明明是开会，却对着屏幕疯狂操作的李格非，冰狼也难得舒心一笑。
    可这笑还没完，李格非便掰过了屏幕。
    “调整完了，这些标红的书下期再上。”
    三人定睛望去，标红的书怎么都有一半了……
    冰狼狞着脸道：“主编……我知道您要将资源平均化……但这也要一点一点来啊，要等南极和小仓签的书数量上来再过渡啊，你这样直接切我一半的书是不是太粗暴了，这样对作者也不负责啊。”
    “你先停。”李格非抬手道，“你看清楚，我有认真筛选的，正常而言第一次推荐要在五万字以后，你这几千字的都往上塞，开头都没开干净的，推个啥？”
    冰狼干脆起身贴到桌前，当真扫向了屏幕上标红的书籍。
    的确，主要是以字数做参考的。
    少量是低追读书籍的二次推荐。
    “冰狼啊，这可能不是你的错，或许是长江把关太松了。”李格非认认真真指着屏幕上的表格讲解道：“该给机会的新书不给，明明已经不行的书硬排，咱哥俩别玩这套行不？”
    冰狼脑门一麻，指着身后二人道：“可他俩也没书啊，这推荐不用白不用。”
    “谁说的？空出可以让给别的组啊。”李格非摊臂道。
    “这不是白便宜他们？”
    “喂喂喂，不要用自己的心态揣摩主编好不好？”李格非笑道，“主编心里都会算账的，这期你没好书，让着点，下期你书多，他们也会让回来，大家不是零和博弈，没你想的那么刀刀见血。”
    冰狼硬盯了李格非片刻，也只好甩着头坐了回去：“之前长江可从不让的……”
    “所以五组垫底了不是？”
    “……”
    “好吧，跟这个其实关系不大。”李格非抬手笑道，“我就随便一杠，大家杠杠更开心哈哈。”
    小仓和南极也跟着轻笑起来。
    现在的主编已经完全放松了，举重若轻。
    就这么走下去，没问题的。
    冰狼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激灵再度起身走到了桌前，看过屏幕后指着一本书道：“主编，你说过给我们自由空间的，唯独这本书，字数少我也坚持给个分类强推。”
    “哦？”李格非抬了抬眼镜望向屏幕。
    《大良扎妖人》，4633字。
    收藏830，追读229。
    “玖木……是《恐怖猫》的作者么？”李格非正色问道。
    “对，万订作者。”冰狼连声答道。
    “那可以给，是我疏忽了，我道歉。”李格非连忙将这个红色去掉，“希望你理解，我不是针对你，只是想尽快让五组工作步入正轨。”
    “嗯……”冰狼这才松了口气，坐了回去。
    李格非却看着屏幕正色思索几秒，随即问道：“我记得她是擅长‘轻灵异’的女作者，很有风格，这本是突然转型黑暗仙侠了么？”
    “是她写‘轻灵异’没有灵感了，自己要转的，”冰狼点头道。
    “她自己要转的‘黑暗仙侠’么？”李格非揉着下巴道，“女作者突然要转型这种极端男作者才能驾驭的题材？怎么想轻小说和都市都更合适一些。”
    “是她自己要转的，大约是看见了这拨风向吧。”
    “先不说来不来得及……”李格非咬着指关节道，“这种风格……男作者能驾驭的都不多，女作者不要硬来的。”
    “她不听劝，不过学的不错，我这里是过关的。”
    “唉……”李格非叹道，“难得一个女作者，一本精品一本万订，非要栽个跟头，那也只能由她了。”
    “不一定的吧，主编。”冰狼推了推眼镜道，“我很看好她的学习能力，跟风也能跟出水准的。”
    “是么……那大家稍等我几分钟。”
    李格非说着点开了起航。
    4000多字的开头，他通常30秒内即可粗览一番，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但这次为了谨慎，他足足用了三分钟的时间才细读完毕。
    而后摇了摇头。
    “味儿不对。”
    “味儿不对……”小仓一边记录一边问道，“主编，能不能详细讲讲什么叫味儿不对？”
    “这个挺难总结的，看一万本书自然诞生的感觉吧……”
    “一万本么，记住了。”
    接下来，是对推荐安排的讨论。
    李格非一一讲解了给每一本书推荐的原因，顺道说明了大多数书不给推荐，或者往后推的理由。
    几乎是当着三人的面，将他们的申请汇总，用主编的思路排了一遍。
    事无巨细，甚至有些冗繁。
    但为了让大家尽快理解他的风格，尽快提升判断力，他宁可做饱和式讲解。
    李格非最后点着屏幕道。
    “所以，这就是我们最后提上去的推荐表了。”
    “这三本是最有潜力的，着重观望。”
    “这五本四平八稳，比较套路，按标准正常走，后面该上上该下下。”
    “其余的根据下一期推荐的表现，再修正判断。”
    “这次排出的推荐，大概相当于可用份额的80%，今后我们好书增加的时候，我会要回来。”
    “对哪本书有意见，现在就可以提。”
    南极照例第一个抬手晃了晃：“没意见，心服口服。”
    小仓拍着本子道：“还在消化，不敢有意见。”
    自然而然地，冰狼又低下了头，苦思冥想欲言又止的样子。
    “好了，直接说吧。”李格非笑叹道，“咱哥俩不用这样。”
    “倒也不是意见……”冰狼吧唧着嘴抬头望向屏幕，“主要是这本《拔旗吧，反派恶少》，数据上来说，已经后继乏力了，我感觉他随时会太监的，现在就给畅销精品，是不是早了点？”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给作者推荐提振信心的。”李格非当即回话，“而且这本是上架即精品，完全配得上这个推荐。”
    冰狼反唇问道：“可我记得‘畅销精品’这种顶流的二级推荐，怎么也要35万字以上吧？”
    李格非神色一僵。
    这个推荐位，的确是有这个要求的。
    但在正常操作中，对于上架成绩优秀的书，30万字左右上也并不罕见。
    李格非如果是责编，这么排上去，夏娜拍板，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常规操作。
    但现在他是主编了，如此安排却有种给自己人让路的感觉。
    当然一般人也不会在乎这个，这个推荐精品书早晚都会上。
    只是冰狼这个逼……
    “你说的对，晚一周再上吧。”李格非就此将《拔旗恶少》划了下去。
    冰狼忙抬手道：“不是这个意思，主编，野犬身为您带过来的作者，确实应该稍微优待一下，我只是看他近期追订下滑，怕他一不顺就犯了老毛病，浪费了主编的信任。”
    “他不会的，我代他谢谢你的关心。”李格非摆手一笑，“这个事你提的对，我确实不该将自己责编时期的优待带到主编岗位上。今后你们有好书，偶尔破格是可以的，我这边严于律己，以身作则。”
    冰狼连连点头：“唉，也希望野犬对得起主编的信任吧。”
    “你这边也带好玖木。”李格非没管他的语气，只认认真真说道，“题材转型太大，她最近心态上难免会产生问题，如果这个推荐效果不好的话，你提前想好应对策略，尽可能耐心与她交流。”
    “一定。”
    “那好，赶紧订饭去吧。”
    推荐会就此散会。
    送走了三人，李格非才叹息一声。
    对不住了狗子，你再等教练一个礼拜。
    然后。
    可得给我争口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