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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无底世界

    这里的葬礼十分麻烦,它需要请人吃饭,然后亲属守在棺椁边,那些宾客会来祭拜,这时候家属就需要哀声哭泣,这一过程往往得持续一上午。
    江潮也随程舒坐在了棺材的左侧,当别人用诧异的目光打量这个相貌出挑,气质上佳的陌生男孩时,程舒的妈妈跟他们说“这是我未来女婿。”
    程舒妈妈对江潮真是非常满意的,应该说所有人都会对他满意吧,举止稳妥安静,对长辈极其礼貌,最重要的是,他满心满眼都是程舒。
    等所有人都用了午饭,再过一会儿就是出殡的时辰。程舒妈妈知道,这个棺椁会被抬到太平镇林区后面的山上,在划分着各家祖坟的山上,掩埋。而她以后也将是那样,她会同苏先生合葬。
    抬着棺椁的是苏先生的两个表弟,程舒妈妈跟在第一列,然后便是程舒和江潮。老实说,程舒妈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哀伤,虽然所有人都在说她与丈夫情谊深重,但她却是不知道的。
    嫁给他的那个时候,别人提起她的时候,叫的是程琳,并不是苏太太或者程舒妈妈。
    她是那是出了名的美人,苏先生相貌虽也好看,但比起相貌更出名的是他的能力。刚认识的时候,程琳觉得他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男人。
    当时苏先生毕业后先是在银行当的小职员,但他觉得实在没什么盼头便一边工作一边做生意,刚开始的时候他亏了很多钱,甚至足足一年的时间里只每天吃得起一顿饭,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所有人都在说这个人的人生烂透了,不可能好了。
    可是在那样的逆境里,他却站起来了,他不仅站起来了,还变得十分有钱,然后苏先生就变成了这个落后的玉泽市里的传奇人物。
    英雄都是爱美人的,功成名就后的苏先生便自然而然把目光放到了当时最好看的女人程琳身上,程琳在看着如此器宇轩昂又能力出众的成功男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
    她想,她是过过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的。那时候刚结婚,程琳也像很多单纯又热烈的年轻女孩那样,陷入过热恋,沉溺在爱情里。
    苏先生实际上算个浪漫的人,他不像一般的生意人那样散发着纯粹利益与铜臭,他还会写点书法,博览群书。他曾经天天为她写情诗,每个月都会送她鲜艳如火的玫瑰。
    程琳曾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这种幸福与甜蜜在发现她自己怀有身孕后达到了顶峰,那是她与苏先生的骨血。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等她大一点长开了以后,便更那样觉得。不像程琳温糯过头的娇柔,而是带着苏先生骨相的深邃与高傲。
    所有人,包括苏先生都说他们的女儿苏河,将来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所有的美梦都在一个所谓林先生出现的时候结束,苏先生曾把他当做毕生挚友,然后听信他的话把毕生财富都投到了林先生所说的项目里。
    结果林先生卷了所有的钱跑了,为了维持名下几个厂子的运转,苏先生不得不到处借钱,可还是没逃过卖了厂子还欠一堆债的下场。
    他们的房子被烧了,他们的孩子被毁了容,一切灿烂温暖的日子顷刻坍塌。她的神被打倒了,一蹶不振。刚开始程琳对他说一切总能好起来的,但他已经失去了希望,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废物。
    有什么比看到雄狮变成绵羊更可悲呢?
    自那以后程琳便承担起了家里的担子,她刚开始的时候还妄想他迟早会振作起来,可是后来也便死心了。苏先生开始疯狂酗酒打牌,还每日必买彩票,他无可救药了。
    他们往日密不可分的感情,被渐渐磋磨得面目全非,剩下的只有恨。程琳因劳累和生活的压迫迅速衰老下去,而苏先生因酗酒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他们都不是以前了。
    他死前的那一天,他异常亢奋,眼睛里难得闪烁着光彩,他像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样。
    他卧在椅子里,看着电视里老掉牙的节目傻笑,程琳在收拾桌子,她听到电视声的嘈杂心里不悦便把东西狠狠掷在桌上,大声斥道“能不能放小声点?你是聋了还是怎么样?”说了很多次,电视声音还是没有调小,程琳便气冲冲到他面前把电视关了。
    她对他只有无尽的厌恶与怨怼,苏先生想不到她会做出这种事,也愣了一会儿,然后他说“做什么呀你?”“你瞧瞧你自己,整天不是喝你那点马尿就是赌,你还算不算个人?你为什么不去死了算了?”程琳极其冷漠,说出的话语也不像一时气头上,而是平静熟练得像酝酿了几百次几千次。
    他思索良久后苦笑“我知道你恨我。”程琳眼眸毫无波澜,她其实不想再听了,一句话都不想,她转身就要走出门。“琳,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好过些?”苏先生的语气很疲倦,也很疲倦。
    程琳心口已经干涸如沙漠,她头也不回,冷冷吐口“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我也是女儿也是,没有你都会过得更好些。”
    苏先生看着远去的女人,突然觉得过于陌生,记忆中那个温婉动人的女子早就被摧毁了,被他、被生活。
    第二天他就死了,程琳无法推测他是真因自己的话而想不开还是因为真的喝酒喝糊涂。她不敢告诉程舒,她也并不觉得如释重负。
    多少年啊,甚至恨他恨到期盼过有这么一天。可是,这一天真正来到,她却觉得自己彻底空了,她的人生只剩一个巨大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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