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9)
作品:《白鸽》 他把手从郁星手里抽出来,垂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过往种种,皆无可原谅。
他是个好男孩。郁星摸着他的头:但是,我相信你离开他也有你的理由,对不对?
童瞳虚弱地点点头,郁星叹了口气:随缘吧,小瞳,该在一起的人,总会在一起的,你看我跟你爸
正说着,童世宁推门进来,郁星的话戛然而止,童瞳看了门口一眼,原来郁星心里早就一清二楚,也早就接受了,该在一起的人童瞳想,边城不是该在一起的人,是他亲手葬送过的人。
护士站的小护士们过来,给郁星换手术服,做最后的术前准备,一边柔声跟她说着话:阿姨别紧张啊,叶主任做这种手术都快半辈子了,小事情的,一会上手术台前会打镇静剂,到时候就一点儿都不紧张了。
郁星笑着反过来安慰她们:阿姨不紧张,阿姨也活了半辈子了,没什么遗憾,什么都能接受。
童瞳转头看向童世宁,他的眉头从早上出酒店就没放松过,紧张是他,童瞳拍拍他的肩:小手术,放心。
走进手术室的最后一刻,郁星还转身冲童瞳和童世宁笑了下,童瞳也笑了笑,转头看到童世宁的脸上有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手术预估时间差不多有三个小时,童瞳跟童世宁坐在等候厅,里头零零散散还坐了几个别的正在手术的病人家属,他跟童世宁说:出去吃点东西吧,时间还早。
童世宁摆摆手:吃不下,什么时候了哪还吃得下。
童瞳叹口气,正准备说要不我去吃,给你带点儿,就看到等候厅关着的门把手向下转了转,门被人从外面扭开,一个很高的身影侧过半边身子朝里看了看,正跟童瞳的视线对上,那身影进到大厅又转身把门关上,走到童瞳身边。
童瞳站了起来:你怎么来这么早。他看看墙上的挂钟,才八点零五分。
说了要来陪你,这不刚好。边城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给你和叔叔带的早点,估计你们一大早也没空去吃东西。
童瞳接过来,热腾腾的豆浆,一个纸袋上写着蟹粉小笼,童瞳一怔,想起最后走的那一天,他吃过的最后一餐就是边城留在客厅餐桌上的蟹粉小笼,一瞬间恍了下神,童世宁连连对边城说谢谢,又问童瞳:这是你朋友啊?
啊,对,童瞳回神:爸,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朋友,边城,这次去武汉接的我,又安排了病房和酒店。
哦哦,童世宁上前招呼边城坐下:哎呀,太麻烦你了,我们家小瞳不懂事,回来了也没好好谢谢你,最近家里又乱
没事的叔叔,边城一边安抚童世宁,眼神却看向童瞳:我跟小瞳认识很久了,谈不上帮忙,都是顺手的事。
哎哎。童世宁一边应着,手术期间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除了谢谢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吃东西吧,一会凉了。童瞳把豆浆打开递过去。
边城换了个位子,坐到童瞳身边: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童瞳一边吃,含糊说道。
那就好。边城说。
过了会他又说:我找了两个很专业的护工,这几天手术后24小时轮流给阿姨做护理,这样你和叔叔能轻松点,至少夜里不用住在病房。
童瞳还没说话,童世宁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找啥护工啊,我跟童瞳两个人忙得过来,不还有护士嘛。
护士站要负责一层楼的病人,有时候会顾不过来,叔叔,照顾手术病人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讲究,有个专业护工你跟小瞳也能放心点对不对?阿姨也能早点恢复。边城耐心解释。
也是,也是。童世宁很快被说服了:还是你想得周到,以前她生病我也照顾过,但做手术还真没有,你这么说倒提醒我了,我还能凑活,小瞳哪里会照顾人呐,别捅出什么娄子。
我怎么不会照顾人童瞳一听这话就恼火,童世宁就喜欢当人把他贬得一无是处,小时候是,到现在还是。
边城按住他,轻声说:别吵架,听过就算了。
童瞳一口气闷住,不算了还能怎样,从回来到现在,跟童世宁要是想吵架,简直每分钟都能吵起来。
陪我出去抽根烟?边城眼神示意。
嗯。童瞳跟童世宁打过招呼,两人往门口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拉开外面是个小小的铁栏杆阳台,两人走出去,童瞳惊讶地发现,雪停了。
天并没有晴,看上去云层还是很厚,铅灰色的压抑着,但没有再落雪了,随口问:下了几天?
七八天吧。边城啪地点燃打火机,烟头红芯闪了闪。
记忆中宜江没有连续下过这么久的雪,这里的冬天虽然冻人得厉害,也经常下雪,但并不会下起来没完没了,阴沉,潮湿,寒冷,是这里冬天的常态。
也没有风,空气仿佛凝滞了,边城看一眼天:估计还有雪,还没完。
楼下面医院内部的空地被清理过,没有积雪,但道路两边扫起来的雪堆得老高,一大早医院忙的只有门诊和急诊,住院部内里还是清净的。
最近一直是你爸在医院照顾吗?边城问。
是。童瞳手肘落在栏杆上,人微微向下俯着:我妈在家昏倒,醒来后的求救电话居然打给了他,然后就这样了。
一口白烟喷到空气中,很快散了,边城背靠着栏杆:也好,少年夫妻老来伴。
童瞳皱了皱眉:你也这么想?
边城顿了顿,问他:不这样,你希望是哪样?
童瞳老实说:我不知道,但是,总觉得两个前半生都在互相伤害,不对,是我爸一直在伤害我妈,到老了居然当做没事发生一样地和好?这不公平,施虐过的人不配得到原谅,他还没有得到惩罚,他那么对我妈,对家人的时候就应该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
边城看童瞳的眼神有几分诧异,还有几分劝慰:小瞳,不原谅的只有你,你妈妈应该已经原谅了。
童瞳不出声,郁星心软,对童世宁和任继凯是,对童瞳也是,唯独对她自己不是。
边城又说:即便你不愿意,但你妈妈已经做出决定了,要尊重她的决定。
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能这么心平气和。童瞳有些没好气。
你看你的样子哪像心平气和,跟只河豚一样。边城忍不住笑了。
喂!童瞳也忍不住:你这都什么形容。
气鼓鼓的哎。
几句插浑打科的玩笑过后,童瞳发现自己好像轻松了一点,不仅对家人,还有面对边城,那股一直横亘在两人中间怎么也戳不破的难堪和低气压,终于散掉一点点。
但他还是叹了口气:真不公平,对我妈是,对我爸也是,只是是不一样的不公平。
边城一支烟抽到尾,在铁栏杆上掐灭,眼睛低垂着:感情哪有什么公平。
童瞳一怔,他抬头看向边城,边城的视线却飘向云天外,望着冬季荒凉萧索的城,对不起,童瞳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重复这三个字,就要涌到嘴边,边城突然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他,笑了笑:回去吧,你看你耳朵都冻红了。
童瞳揉揉耳廓,微痛,那三个字又顺着咽喉落了下去。
童世宁裹着羽绒服坐在离手术室大门最近的座椅上一动不动,时间过得格外漫长,感觉熬过了半个多世纪,看看墙上的钟才过去两个多小时。
突然手术室的门打开,一个护士拿着个血淋淋的托盘出来喊道:郁星的家属在哪里?
童世宁和童瞳瞬间起身:在这。
护士走过来,把托盘往两人面前一伸:这是病人手术中取下来的肿瘤病灶,看过没问题在这里确认签字,然后送去活检。
童世宁整个人都在抖,他哆嗦着嘴唇问:这是好还是不好?
护士的脸和声音都不带感情:现在只是取下肿瘤,要活检过后才能确定性质。
童瞳拿过笔签好字,扶住童世宁的肩膀跟护士说:好了没问题,去活检吧。
他很冷静,跟童世宁说:我看剥离下来的东西比较规整,是好事。
童世宁茫然地点头。
边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纸巾,抽出来递给童瞳和童世宁:我也看了下,边缘光滑,不像恶性的。
童世宁这才稍微松了松心神。。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浑身插着管子的郁星被推了出来,叶主任摘掉口罩,朝他们笑着说:手术很顺利,请放心。
第73章 暖炉
虽然边城找了专业护工,这几天童瞳和童世宁还是轮班睡在了病房,有护工是一回事,这种时刻脆弱的不仅是身体,还是精神,有家人在身边,郁星心理上也能好受点。
童世宁是这么认为,反正他回酒店也睡不着,还不如在病房心里安心。
一日三餐都有人送过来,边城说医院的饭菜没营养,味道也差,专门在另外的地方订了餐,顿顿准时送到,郁星还不能吃东西,靠各种营养液挂着,饭菜都是做给童瞳和童世宁的。
饶是如此,床上的病人和床外的家属眼见都瘦了一圈,童瞳回家的时候本就又疲惫又憔悴,这几天连轴转下来,单薄得一阵风就能吹倒。
手术后边城来的少,但该安排的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医生说郁星体质有些差,可以打一种白蛋白做营养补充,会恢复得比较快,但医院暂时没有,这种药品货源稀少,如果家属有渠道能找到的话就最好,边城在微信问童瞳情况,童瞳无意提了一嘴,没想到当天下午就有人送了药过来,连医生都很惊讶,医院都很难弄到的药,三支白蛋白打完,郁星看起来的确精神多了。
三天后加急的活检报告出来,肿瘤是良性的,童瞳从叶主任的办公室跑着进病房告诉郁星和童世宁这消息,童世宁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郁星看着倒很平静,童瞳奔过去在郁星额头上亲了一口,这么多天,从西双版纳接到童世宁的电话开始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松了心神,嘴角一直向上弯着:妈,医生说再过半个月你就能出院了。
郁星点点头,她还是很虚弱,却笑了笑说:妈没事,小瞳,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嗯。童瞳用力点头:总算可以放开吃了。
因为镇痛剂的关系,一天中大半的时间郁星都在睡觉,等郁星睡着,童瞳拿着手机到走廊,给边城拨了个电话。
小瞳。边城接起电话就喊他名字。
报告出来了,没事,良性的。童瞳说的很简单,但声音透着高兴,边城都听到了。
那就好。边城的声音听着也高兴:太好了,你总算放心了。
嗯,那个童瞳想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但听到那一头有个女生的声音说:边总这边请,陈总的会议刚结束,您上次要的资料我们都准备好了。
边城在忙,童瞳赶紧说:你先忙,我没事先挂了。
好。边城语速加快了些:你也注意休息,我晚点去找你。
边城来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郁星已经睡了,病房里童瞳和童世宁轻手轻脚的,童瞳想让童世宁回酒店去睡,童世宁却僵持着不肯,童瞳压低着嗓子正在发火的边缘,边城推开病房门时看到的又是剑拔弩张的一对父子。
童瞳一愣,窝火的情绪马上收了回去,童世宁一看到边城马上变得热情:小边啊,你来得不巧,小瞳他妈妈刚睡着。
没事,我就来看一眼阿姨,不打扰她休息。边城连连摆手,他也跟着劝童世宁:叔叔你也回去休息吧,这边有护工和护士,没事的。
童世宁很固执:病房里够睡的,我主要怕她妈妈夜里面疼醒过来,那会身边要没个人,就太遭罪了。
童瞳跟边城说:别劝了,我爸不会听的,年纪越大越固执。
听了这话童世宁却全然不在意,挥手赶童瞳走:你回去休息吧,你看看人小边身体多结实,你瘦成这么一把骨头,别在这耗着了。
童瞳叹了口气,拉着边城往外走:咱们走吧,让他也清净清净。
电梯里有病人推着轮椅进进出出,童瞳和边城走楼梯下去,晚上吃过没?边城问。
吃了,还是你送过来的大餐。童瞳笑了笑,他慢下脚步,偏头朝边城说:一直在麻烦你。
身边下楼梯的脚步停下了,童瞳一愣,边城低沉干燥的嗓音在楼道里格外清晰,他说:小瞳,很早前我就说过,不要跟我说谢谢,不要怕麻烦我,以前是,现在也是。
楼道里的光很暗,童瞳站在下两级的台阶上仰头看着边城,琥珀色的,深凹的眼睛里光芒那么温柔,跟记忆里一模一样,童瞳的嗓子突然很干,他短促地说:好,我记得。
边城走下来,擦过童瞳的肩:我有点饿,今天太忙了没来得及吃东西,你陪我吧?
好。童瞳跟着他下楼,走到停车场,开门,上车。
雪一直没再下,路面被半化开的雪水弄得泥泞不堪,整个城市看起来萧瑟又破败。
你这趟回来,是不是没跟这边其他朋友说?边城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搭在车窗边问道。
嗯,冷超,杜骊,还有些以前的同学,都没讲。童瞳说:讲了他们也帮不上忙,省得挂心了,加上这几天我也顾不上。
还好我知道了,小瞳,如果我没看到你微博,不知道你妈妈生病你要回来,我们是不是也见不着?童瞳没想到边城就这么问了出来。
他不知道怎么答,事实难道就是如边城所说,这次见面,于童瞳而言,只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