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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遇残》 她搀着他回了卧房,眉宇间的愁绪第一次散开, 化作了心疼。
她替他脱了外衣, 看见他身上横竖交错着的陈年疤痕, 忍不住抿起了唇。
她又看见他的断肢, 那处依旧健硕, 却是那样不平整,蜿蜒得就像远山。
衣末的呼吸开始不平了起来,心尖的疼痛一寸又一寸地蔓延着,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轻轻盖在了他的断肢上。
那处应激性地动了动,下一秒,沈辞宽厚的手掌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害怕吗?”沈辞垂着长睫, 轻声问她。
他第一次完整地将他自己的躯体展露在她面前,以前亲吻的时候, 衣末偶尔也会这样忍不住伸手摸他的断肢,可他从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将它完整地、献祭一般地给她看。
他心里过不去那道坎,纵使平时装得再不在意, 他依旧恨自己的不完整。
衣末颤抖地摇了摇头,眼泪决堤之前,她用手臂快速擦了擦脸,比划说:【我去给你拿药。】
沈辞视线追随着她,看见她很快从外面提进来一个明黄色的小药箱。
她动作熟练,用纱布沾着酒精,开始轻轻地给他的伤口消毒。
因为淋了雨,沈辞的断肢截断面处变得肿胀不堪,和她第一次帮他处理的时候一样。
那时候他们刚从半山别墅逃出来,身无分文地寄居在江城福利院,他们相互依靠,谁都不会料到,他们最终会走在一起,更不会料到,他们恩爱不过数月,竟就走到了这步田地。
还真应了那句话,造化弄人。
她渐渐又红了眼眶,看到她在哭,沈辞立马慌了起来。他以为是自己的伤口吓到了她,匆匆扯过一旁的衣服盖在自己的断肢上。
他将她拉着坐上床沿,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哄着说:“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又开始向她道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淋雨,解释自己其实有分寸,这些小伤小痛并影响不了他。
他让衣末不要担心他,抱着她抱了很久,最后却松开臂弯,让她先出去,接下来的药他自己来上。
他这几天变得越来越来小心翼翼,就像一个害怕被遗弃的小孩子。
可他越是如此做,衣末的眼泪就越流得越凶。哭着哭着,她又停了下来,擦干眼泪,下定决心一般,郑重抬手朝他比划。
【有件事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只问你一遍,你须如实答我。】
沈辞坐在床边,仰头直视着衣末,半晌点头。
【遇到我之前,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沈辞微微眨了眨眼。她的目光看上去认真又凝重,沈辞一时竟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来气。
他最害怕的还是来了。
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老板,财阀,总裁,沈氏集团唯一继承人……
这些身份在沈辞脑海里快速地闪过,可最后他却说:“混混。”
混混。
他直白地将心中真实所想说了出来。
虽然亿万人都曾艳羡他,景仰他,惧怕他,但其实在他心里,他不过是一个身心都残缺着的混混。
衣末彻底红了眼。她不甘心地又问:【可有杀过人?】
沈辞这次彻底顿住,看清她的手势,再也不能言语。
他的右手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开来,而衣末就那样站在不远处审视着,看到他越来越狼狈,她的眼泪再次泛滥,一滴又一滴地夺眶而出,砸在了卧房的水泥地板上。
她终于为他哭了,可他为什么一点都感受不到欣喜,反倒觉得那么痛呢?
衣末终是没有一直等下去,眼泪控制不住,她便用手将它们擦干。
她似乎提前断定了答案,她转身要走,沈辞却腾地一下起身,扯痛了断肢也不管,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他整个人都颤抖不堪了起来,手臂紧紧箍在她的腰间,就像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快速回道:“没有。衣末,我没有杀过人,没有……”
他只是亲眼见过浮尸遍野,血流成河。
他还亲身体验过反目成仇、家破人亡。
他是在深渊里长大的人,他无意瞒她,他只是很害怕,如果这些事情她都知道了,那她……是不是就不会再要他了?
衣末那一晚任由沈辞将她抱了许久许久,久到屋外的夜色更深一重,久到他终于体力不支沉沉睡下,她才收起药箱,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他的卧房。
可她最终却在门边停了步,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调转过身,径直朝房内唯一能藏东西的衣柜方向走了过去。
她已经怀疑了,那些迷雾一般的事情有如血盆大口,日夜折磨着她,撕咬着她,唯有亲自求解,她才能够自救。
她很快从衣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找到一个黑色皮箱,皮箱并没上锁,她轻轻一按,箱子便被打开了。
然后她便看到了陈平安跟她说过的那把枪。手枪一旁,是一个首饰盒,下面则是大把大把的现金。
衣末将首饰盒打开看,里面躺着的,是当日她被困在半山别墅的时候,大魔鬼曾经送给她的那条项链。
夜色温凉如水,秋分之后,连蝉鸣都不叫了,周围是那样的安静。
为什么?
衣末忍不住回头,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影,一遍又一遍地问。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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