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一个滑铲过去，下意识用受伤的那只手抓住对方，男子吃痛地皱了眉。
    已经半个身子挂在空中，边上的雪屑簌簌往里掉，蒸腾起的热气灼得人睁不开眼睛。
    后一步赶到的游曳抓住他的脚，试图把人都拉上来。
    “放开我！”
    唐哲却挣扎起来，因为是公主抱，他也没料到会有人从后面突然拉住他，手上一顿，大小姐已经掉下去了，完全被火海吞没。
    当场就崩溃了，唐哲完全没想要活着，只想随之而去。
    “你清醒一点，人已经没了，你就是陪着一起死又有什么用！”
    男子还想带唐哲回去，断然不能让他在这里自焚。
    “活着又有什么用，我不想活了！”
    “……”
    两人对垒，最头疼的是后面的游曳，刚抓住力道就被冲散了。
    “后面的，你行吗？”男子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游曳冷淡地扫他们一眼，“速度。”
    男子当即腾出撑在地面的那只手，掌心的温度将冰雪融化了一些，伸下去就绕过唐哲的腋窝。
    “拉！”
    他同时向游曳发号施令，两个人同时使劲，终于把还在乱踢的唐哲拖了上来。他虽然没有掉下去，但因为离火焰很近，双脚有不同程度的灼伤，本来还在流血的伤口倒是止血了。
    男子刚要松口气，唐哲却猛地朝洞口的方向一扑，亏得男子反应快，立刻用双脚夹住唐哲的腰身，堪堪把人钳住。
    “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魔怔般嘴里重复着这句，唐哲艰难地扒拉着冰雪，在上面留下或黑或红的痕迹，竟是拖着男子逐渐向洞口靠近。
    这时，斜侧里冲过来一道疾风，一个拳头重重打在唐哲脸上，因为速度太过，雪地又太滑，黑影一闪，直接滑了出去。
    等停止后又或跪或爬冲过来，不客气地又给了唐哲一拳，猛地揪起他的衣领，劈头盖脸地质问他。
    “你有什么资格死，你有什么资格和她一起死！”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么冲动的人会是闻人远，他的拳头红了一片，不知道是击打所致还是被冰雪冻的。
    他咬着牙怒瞪唐哲，似乎还想说什么，开口前，眼泪先涌了出来。
    不远处的洞口刮来一阵焚风，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在寒风里，忽冷忽热。
    闻人远和唐哲却同时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不止他们两个，很快男子和游曳也闻到了。
    唐哲僵住，面如死灰，眼眶积蓄的那些晶莹也滑了下来。
    这个香味，是大小姐随身携带的一个香囊焚烧后散发出来的。她一直挂在脖子上，里面是一些晒干的香料和花骨朵。有一段时间，她很喜欢做香包。而这个味道，却是唐哲亲手配给她的。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带在身上。
    “……她要你替她活着，所以你不可以死。无论如何，就算把你四肢打断当猪狗一样养着，我也不会让你自寻短见！”
    “你听见了没有，唐哲！”
    闻人远的双手颤抖着，他恨不得将这个最后把大小姐的尸身也弄丢了的混蛋千刀万剐，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就像以前陆天海说过的，他们没有资格去决定别人的生死，但唐哲对大小姐却有活着的义务。
    “……我不会，不会再那么做了，她……”一句话没说完，唐哲忽然身体被抽空般瘫软了下去。
    闻人远一惊，当即大声呼喊他：“喂，唐哲！你不要给我装死，你给我起来！”
    “……“
    游曳走近探了一下唐哲的脖子，淡淡说道：“晕了。“
    “……小姐，小姐……小姐啊，难道真的是天意吗？“
    老仆人颤颤巍巍蹒跚而来，跪在洞口，重重磕了一个头，而后转头看向昏迷的唐哲，目光复杂。
    此时，地面再次震颤起来，似乎还没完全炸光。
    “都退到屋子里面去！把伤员抬进去！“
    一片混乱中，先行避险，大小姐掉进去的那个裂缝，在二次震荡后又合上了，爆炸产生的热浪从部分缝隙冲天而起，迅速融化着地表的冰雪，而这些即便沾染了污渍依旧纯净的雪水顺势流入地底，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反应。
    如同世界末日一般，整栋房子都为之颤抖。远处靠近林子的那个洞口已经完全塌了，同时塌了的还有洞口边缘的一大片土地，连同那个不知名的坟茔。
    这场震动波及到了林子里，倒了不少树木，重新引发了雪崩，这次似乎将崖顶的存货全部卸了下来，直接夷为平地，连同砂石一同滚落下来，重塑了地形。
    此后的雪城人都知道，那一晚雪女震怒，毁掉了会吃人的林子，回到了远处的深山里，以后再也不会被人碰见。
    关于雪女的真正传说，是从老仆人口中得知的。
    一行人都在客厅里，原本很宽敞的大厅，此时也稍显拥挤。劫后余生的后怕，生离死别的痛楚，在经历过这些后，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少表情，只是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安静地听着。
    “雪女，其实指的是唐哲的亲生母亲。“
    老仆人微微仰起脸，浑浊的目光恍惚中回到了过去。
    二十几年前，这个地下实验室刚建立的时候，庄园主刚失去爱妻不久，那段时间他悲痛欲绝，转而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地底下。
    而那时，第一批来的研究员里，有一位女研究员抚慰了他，后来两个人就在一起了。但是这个项目是不能见光的，庄园主对越来越喜欢到地面来的女人开始感到不满。
    就在庄园主要提分手的时候，女研究员说她怀孕了。女人很开心，庄园主却愤怒了，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在他看来，这不是他的孩子，而是地下空间所制造出来的怪物。两人因此大吵了一架，女研究员精神受到刺激，就疯掉了，跑进了地底的深处。
    庄园主组织了一队人进去找她，但去的人都没有回来。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出现雪女的传闻。
    庄园主一开始不以为意，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偶然用望远镜观测的时候，也看到了，并且马上认出来就是那位女研究员。
    因为失去过，所以庄园主这次的态度完全不同，他欣喜地再次组织人去找，却意外发现原来女研究员一直都有人在照顾，是同期的一位男研究员。当时组织进洞的人里就有他，只是后来失踪了。
    庄园主怒不可遏，认为女研究员背叛了他，这个孩子也不是他的。女研究员哭喊着说就是他的孩子，争执中临盆了。
    男研究员护着女研究员，但即便如此也说孩子是庄园主的。新生儿的啼哭在阴暗的防空洞里回响，脏污得就像一团臭抹布。
    庄园主最好还是把孩子带出去了，但是把那两人丢在里面自生自灭。
    这个奇迹生存下来的早产儿就是后来的唐哲，一直被庄园主丢在外面抚养，从来没看过一眼，只是因为他钻研的是与他母亲同样的领域，所以三年前把他召了回来。
    大概庄园主也没想到，在那么恶劣的环境里，被丢弃的两人都活了下来，女研究员在日复一日对儿子的思念中逐渐变得虚弱。男研究员在打通一个隐蔽出口后，曾经带着她离开过，但最后女研究员还是又跑了回去，她要在原地等着儿子和丈夫回来。
    最后，男研究员愣是在地底下陪了女研究员整整二十年，直到她去世，在洞口附近为她堆了一个坟冢。
    可能等待的心情也会传染，日间枯槁的男研究员也没有走，回到地下去等那个永远等不到的人，他只是想为自己喜欢的女人向她儿子转达一句。
    “孩子，你长大了。“
    最终，他似乎传达到了，但也走到了尽头，这位男研究员就是雪男。
    至于大小姐，她是后来庄园主拿着亡妻保存下来的卵子生的，在唐哲之后。如果说一个被宠上天的话，那么另一个就一直被压在地下。
    也许是有血脉间的共鸣，大小姐在第一次见到唐哲的时候，就对他很有好感。但她不明白这种好感是基于亲情，她却错当成是爱情。
    唐哲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他也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庄园主对他不闻不问，他拼尽全力做到最好，但从来都得不到称赞，哪怕是一句客套的好话。
    三年前唐哲来到这里，圣诞节来陪伴庄园主的大小姐也刚好来了，隔了几个月她就搬来这里说要长住。
    庄园主很疼爱这个女儿，只叮嘱不要随便乱跑，也没有多加怀疑，直到老仆人发现大小姐和唐哲幽会。
    因为老仆人其实一直在偷偷地接济雪男他们，所以对这些事一清二楚。他不能看着这种事发生，就告诉了唐哲真相。
    唐哲知道后崩溃了，去质问庄园主，得到的只是让他专心做研究的回答。
    自此，他开始疏离大小姐，并疯了一样做实验，甚至在自己身上实验，他对这些不公的抗争，卑微到尘埃里。
    “……当初也许该告诉的是大小姐，我也和老爷一样，一味地偏袒着大小姐啊。“
    老仆人最后哀叹了一声，此时的唐哲昏睡得十分安静，在雪夜里出生的人，似乎也适合在这种雪夜里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