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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雾中列车

    方寒尽心里一阵绞痛,难过得说不出话,只想紧紧抱住她。
    缓了许久,他沉声说:“闻雪,你得接受一个事实,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爱孩子的。不爱你的人,你也不必去爱他们,更不用费尽心力地去讨好。他们不值得。”
    “我懂,我也这么劝过自己。”闻雪伏在他的肩头,终于崩溃大哭起来,“可是,哪个孩子不想得到父母的爱呢?”
    “闻雪……”方寒尽说不出劝慰的话,只能一遍遍吻着她的耳鬓,把她抱得更紧。
    哭了很久,闻雪终于停下来,吸了吸鼻子,声音哑着,带几分自嘲:“还有,你跟你弟弟关系很好,我呢?我弟弟只会找我要钱,因为父母重男轻女,所以他从小也瞧不起我,把我当佣人使唤……所以,跟我一对比,你的人生已经很幸福了。”
    方寒尽慢慢松开她。
    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他的眼眶也忍不住发酸,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绪。
    “我的故事,也藏了后半段。”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你想听吗?”
    房间里空气温热,门窗紧闭,顶灯熄灭,只留沙发上方的一盏小壁灯,洒下一小束晕黄的光。
    茶几上放着两杯茶,散发着袅袅热气。
    闻雪抱着膝盖,坐在沙发角落里,安静听着方寒尽的讲述:
    “我之前说过,大四那年,我妈生病,我爸的公司破产,家里和公司的资产都变卖了,还债的钱都不够,更不用说给我妈治病了。那时候,她每个月化疗和吃药的费用,至少要五万。”
    “罗教授知道我家里的事,借了我不少钱,还把我拉进他的项目组里。一般只有研究生才有资格跟导师做项目,但他破例招我进去,还给我每个月发两千块钱的补助。为了报答他,我干得很卖力,大四课程不多,我每天都泡在他的办公室,帮他查询资料、翻译文献、做数据分析。”
    “项目组里,其他人都是罗教授带的研究生,其中有个印度留学生,叫库玛尔。他听说我家里的事,说可以帮我。”
    印度?闻雪脑海中蓦地闪过一张脸——火车上那个咖喱男,肤色暗沉,表情阴郁,还散发着一股浓重的体味。
    她有种预感,接下来听到的不是什么好事。
    等等……印度?!
    闻雪倏地睁大眼,音调高得尖锐:“他不会是要帮你——”
    话未说完,又猛地收住。
    这样揣测似乎太过武断,万一人家是真心想帮忙呢?
    方寒尽扯了扯唇角,笑意有几分苦涩。
    “你猜得没错,他说,可以帮我买药。癌症晚期,一个疗程的药至少要三万,但是从印度买仿制药,只需要五千。”
    “这……”闻雪一时乱了思绪,无数担忧纷纷涌上心头,“这人靠谱吗?仿制药的药效是一样的吗?还有,你从他手上买药,应该不违法吧?”
    方寒尽手脚有些发冷。他端起茶杯,饮一口滚烫的茶水,想压住心头泛起的悲凉。
    “库玛尔说,他们这些印度留学生组织了一个代购团,专门帮人从印度带药,之前干过很多次,从没出过事。当时,我的确在为医药费的事发愁,所以就……”
    他垂下视线,盯着沙发上的一块污点,缓了很久才说:“就从他那里,买了几次药。”
    闻雪心脏一下子揪紧,迫不及待地问:“然后呢?”
    “然后,他的药越卖越贵,一开始是五千,后来涨到一万,最后一次,直接涨到两万。”方寒尽脸上露出一抹恨意,“正价药卖三万,仿制药居然要两万。而且我打听过,从印度的药店买,只要两千,从药厂批发就更便宜了。这帮人实在太贪心了,癌症病人在他们眼中,就是一棵摇钱树。一开始价格开得低,是为了吸引客源,后来越涨越贵,因为他们估计这个病人活不了多久,而病人家属肯定会耗尽钱财去救治,所以能捞多少是多少。”
    “你说的最后一次,是……”闻雪稍作迟疑,小心斟酌着措辞,“是你妈妈去世前,最后一次治疗吗?”
    方寒尽摇头,神色变得无比凝重。
    许久后,他低哑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我不想再从他那里买药了,但我妈的治疗也不能停。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我得知一个消息:罗教授的项目进入实地调研阶段,他打算带几个学生一起去。去的地方,正好就是印度的班加罗尔。”
    闻雪心脏猛地一沉,手一下子握紧了。
    方寒尽无意识地抠着沙发上那块污点,默了很久,才轻声说:“……我做了件错事。”
    闻雪怔怔地望着他的手,那块深褐色的污点早已风干,辨不清是什么东西溅上去的,也许是油污,也许是血迹。
    “我向罗教授申请跟他同行,那时候他很信任我,又觉得这是个能为我多申请点补助的好机会,便同意了。调研期间,我晚上偷偷溜出去,跑了很多家药店,把能买到的药都买了,足够我妈一年的治疗。”
    闻雪又急又气,忍不住抬高音调,问:“你把这么多药带回国,海关不会查吗?”
    “我本来也担心这个问题。后来,有个药店老板告诉我,如果我想把药带回国,他有路子——他有个亲戚做海运生意,人脉很广,只要我付点小费,他能帮我搞定一切。”
    “这么巧?”闻雪半信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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