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以前那样,阿雀本可以询问他是如何做到的,藤沼实话实说的概率很高,因为她和藤沼之间有着共同的仇,天永远都是他们的敌人,无论是现如今还是以后,他们都不可能会屈服于天的足下。
    神代雀一定也是想要杀死天的,这是藤沼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观点,所以他总会毫无余地地帮她——神代雀是最有可能做到这种事的妖怪。
    她本就是告诉了他,天也可以被杀死的、有着绝对性的预言力量的天生大妖。
    但阿雀没有问他——即使藤沼已经做好了回答的准备。原因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正在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所以在藤沼注视着她的时候,她忽然又说她刚才思考了一番,决定还是回去当鬼王。
    这种跳跃性的话题让藤沼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反问她:“你之前不是说这没意思吗?”
    阿雀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又点头说他说得很对。
    完全没想到一下子就被肯定的藤沼:“……”
    这让藤沼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无奈地笑了起来,“好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玩得高兴一点,虽然暂时……还没法真正地高兴起来。”
    神代雀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只有杀死了“天”,她才能获得真正的、完完全全的自由和快乐。
    面容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藤沼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对她说,“你之前说过的,这一天,不会太久了,对吧?”
    阿雀沉沉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许久才说,“是。”
    *
    *
    万世极乐教的寺庙。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阿雀注视着童磨,不仅是他身上有血的味道,房间里那扇绣着莲花与金法/轮图案的屏风上,也满溅了血迹。
    满浸的血液从屏风上斑驳地往下滴落,安静下来之后仿佛能听到那些血滴的声音。
    制造出这一片狼藉的罪魁祸首,正用那双虹色的绚丽眸子注视着她,他的眸子里满盛着笑意。
    万世极乐教的寺庙中永远都在供奉着虚构的神佛,渴求着虚幻极乐的人们,像是在黑暗中追着光的飞蛾一样前仆后继。而他们最终的归宿,却并非极乐净土,而是童磨的腹中。
    虽然在阿雀发布了对鬼而言完全就是不讲理的任性命令之后,这样的情况就减少了许多,但有时候本能的冲动并不能被完全遏制,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阿雀似乎放松了对他们的管制,于是童磨又开始做起了原本的「救赎大业」。
    实施方法也很简单,把信徒吃掉就好了。
    童磨并不相信神佛,但他怜悯着可悲可叹的人类,于是想要用自己的方法来为他们赋予救赎,最简单的便是让他们也融入自己的血肉。
    “因为他们说,无论如何也想要前往极乐世界,所以我就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啦~”
    童磨张开了手中铁质的金色对扇,脸上残留着进食后留下的血迹,像是偷吃零食被发现的小朋友一样,脸上挂着天真稚气的笑容。
    那是足以让人心生好感的笑容,也是足以让人如坠冰窟的笑容。
    童磨最可怕的地方并不在于他的血鬼术,也不在于他上弦之贰的地位,而在于他本身那份对生命的理解的扭曲。
    虽然一直都在说,生命是很珍贵的东西,需要好好珍惜才对。但实际上的童磨,却时常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将信徒融入自己的血肉。
    他称这为“救赎”,并且相信那些信徒们会和他共享永生。对于童磨而言,这就是他珍视生命的体现。
    阿雀将手指扣在他的颌下,她的指尖停留在那层薄薄的皮肤上——对人类而言,鬼的皮肤很坚硬,但对她来说,一切都如同纸糊。
    童磨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做出这样的举动,于是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但很快又想到了什么。
    “阿雀也想和我融为一体吗?”
    童磨笑了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这样的问题似乎真的发自他的内心。
    “不想哦。”
    阿雀告诉他,相比于和什么人融为一体,她更想独自活着。
    但有些时候,独自一人往往意味着孤独与寂寞。阿雀以前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情绪,因为她以前并没有在意的东西。
    既然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那么无论失去什么、舍弃什么,都没有关系。
    光明正大地活着和偷偷摸摸地活着,带给阿雀的影响其实完全不如藤沼那么大——因为她并没有一定要光明正大的理由。
    实在要说的话,只是觉得不太舒服——“天”很强大,强大到足以让任何与其为敌的生命都心生恐惧。
    但无论何时,都不会有绝对性的统治者存在,无论其残暴或是仁慈,总会有想要反抗的声音。这是某些生物本能性的想法。
    不过对阿雀来说,在某些程度上的不自由,只要不压迫到令她喘不过气来,就仍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只不过,如果有可以摆脱这种压迫的机会,她并不会拒绝。
    入内雀一族并不服从于天,她们一族从许久之前就不是天的从属,虽然受眷于别天之神,但一直以来,谁也没有加入高天原的打算。
    阿雀直到现如今似乎也是这样想的,即便她自己也能察觉到自身的变化——当她完全清醒过来,看到自己手上的血的时候,她生出了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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