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个小舅舅 第92节
作品:《金陵有个小舅舅》 前日,顾以宁将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的孙子程务青送到了他的眼前,他方明白这入赘姑爷的用心歹毒。
“当年,此人入赘我程家时,户籍学籍皆是宣州盛实庭,同老夫的女儿成婚后,某一日老夫的孙儿不小心烧毁了他的行囊,从此被他记恨上,将我孙儿折磨成活死人……”
他命身边长随递上一个焦黑的包裹,在盛实庭难以置信的眼光里,呈送给杨维舟。
“此行囊中,有小儿的长命锁,也有女子的婚书,还有一封烧了半边的藏宝图,那婚书上的名字,正是盛怀信。”
他老迈的声音微顿,“老夫的孙儿当年顽劣,故意作弄他,骗他行囊已在大火里烧的一干二净,实际却将这包裹藏了起来,老夫也是近日才知晓,此人改头换面蛰伏在老夫的家中,原始来是犯下了滔天的罪孽。”
有了程寿增的证词,盛实庭只觉大势已去,心中尚存了几分顽固,高声道:“本官对这等诬告绝不承认,杨大人,还请依子告父的律法,将此女杖责一百。”
烟雨站起身,以手背将泪水拭去,笑道:“只要能将你绳之以法,我又生受这一百杖又如何?”
她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慢慢近前,冷冷地盯住了他,低声道,“盛怀信,我知道你要什么。我严家数百万两金银财宝,皆在我的手上,你听。”
她在他的惊诧眼神里轻轻抬起了手腕,将金手钏举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其上的小金球。
“如你这般低贱之人,还不配得到我严家的财宝。”她忽然又高声道,“盛怀信,你杀害我母亲,一为宝藏,二为你那可怜的自尊心,我盛烟雨从即日起,重新冠回母姓。”
盛实庭平生最计较的便是当年入赘后,在严家得不到半分尊严,便是连女儿的姓氏都不能做主,此时听烟雨要改回母姓,又怀揣了万万宝藏,更是难以按捺怒意,一扬手,妄想打上烟雨的脸,却见斜刺里冲出来一个女子,冷不防地将他一脚踹翻在地,护在了烟雨的身前。
正是顾南音,她一直在后堂看着,几度想冲上去揍他一顿,这一回算是逮住了机会。
盛实庭从地上站起身,只觉得此时自己已然是身败名裂,浑身冰凉,堕入了无边的地狱去,。
他愤恨交加,高声怒道:“杨大人,此女状告亲父,你竟要罔顾法律,不闻不问么?”
此时周遭百姓都沸腾起来,无一不在叱骂盛实庭这般禽兽之为,杨维舟迟疑片刻,忽听得有一声清朗之音响起,恍若穿云破雾,直达烟雨的身边。
“我是原告的夫婿,此一百杖我来代她领过。”
人群静下来,那鼓院后堂里,缓缓走来一人,身形清逸,面庞清俊无比,正是当今内阁首辅顾以宁。
他走到烟雨身边,牵住了她的手,再度开言:“杨大人,此案可以宣判了。”
杨维舟颔首,高声唤甲士捉住了盛实庭,再敲惊堂木,道:“严家烟雨状告亲父,判……”
他的话还未说完,忽听得外头有山呼千岁之声,在场诸人都闻之心一凛,但见外头的百姓们纷纷矮身下拜,再定睛看过去,前有护卫队开道,护着皇帝龙辇缓缓驶进院中,皇太子殿下由龙辇之上走下。
众人高呼陛下万年——皇太子殿下如今虽未举行即位大殿,太上皇的禅位圣旨却早已下达,故而早该称陛下了。
阮雍叫起,梁东序的视线慢慢看过去,悄无声息地望住了烟雨身后那个露了半边肩头的人,唇畔便牵了一线不易察觉的笑。
“烟雨姑娘状告亲生父亲,的确该罚。朕既亲临,索性罚个大的。”他的视线又落在顾以宁的面庞上,眼中就多了几分促狭,“烟雨姑娘,听罚吧。”
烟雨尚在扳倒盛怀信的喜悦里涕泪交加,猛一听这位素不相识的皇帝陛下要罚她,只懵懵懂懂地看了小舅舅一眼,乖觉地听旨。
“朕听坊间议论你的事,只说你既没了娘,何必要告爹,朕听了很不痛快。你虽痛失了亲生母亲,到底上天又为你送来一个疼爱你的娘亲,朕觉得很好,也很值得效仿。”
他顿首,眼含慈爱,“从今往后,朕就给你做爹爹吧。”
第103章 .各论各的你管朕叫爹,朕管你叫小舅子……
烟雨闻言有点懵。
因为痛失了亲生母亲,上天就送来了疼爱她的娘亲,所以这位气宇轩昂的新帝陛下要效仿,把他自己送给烟雨当爹?
天子给人做爹爹,这当然是至高无上的荣光,可是为什么?
烟雨觉得稀奇古怪,不由地悄悄看了一眼身侧的小舅舅,小舅舅静缓的眉眼似乎也僵硬了几分。
再想回头看娘亲,娘亲却手动把她的脑袋转回去,烟雨挠了挠鬓边,再对上皇帝殷切切的眼光,她下意识地咽一口口水。
“……您是要做小女的干爹吗?”烟雨试探地问道,“小女何德何能……”
门外堂下,乃至鼓院外的万万百姓都寂寂无声着,尤显得气氛凝重。
这位一向恣意的新帝摇了摇头,唇畔勾起了一点笑,眼神依旧蕴含着慈爱。
“朕要做就做最亲的爹。”他大有深意地看向堂后被缚住的盛实庭,此人肩背被按下去,面色铁青,发丝微乱,再不复平日的温雅从容,显出了几分狼狈来。
梁东序虽是个恣意洒脱的性情,却比谁都知分寸,此时眉眼垂下,以慈父的温慈口吻,同烟雨说话。
“律法冷冰冰,断案需酌情。倘或告父、告夫、告官都要先挨上一百大板,那这登闻鼓的存在,还有何意义?朕觉此条律法甚为不妥。”
他慢悠悠地将视线挪在顾以宁的面庞上,年轻的内阁首揆蹙眉,眼眸静深,那从容不迫的模样,总使皇帝好奇,此人究竟有没有慌乱的时候。
“爱婿啊,你怎么看?”
一声爱婿砸在了顾以宁的面上,他面色一僵,消化一时才启言。
“回禀陛下,律法陈旧,的确需要增改。例如妻杀夫,无论原因,皆判绞刑,然丈夫打杀妻子却可酌情,极为荒谬。”
皇帝将顾以宁的话听入了心,深以为是,又拖长音唤了一声爱婿啊。
只是还未及说话,就被站在烟雨身后的顾南音冷冷一声打断。
“差不多得了。”
娘亲的声音冷不防响起来,还是直怼上陛下,烟雨吓了一大跳,惴惴不安地把娘亲往自己身后掩了掩,旋即战战兢兢地看向陛下。
岂料陛下闻言却即刻收了声,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知道了,接着大踏步地走上正堂,坐了主审的位置,一拍惊堂木,斥向盛实庭。
“……悠悠古国,公序良俗绝不可破坏。盛怀信,约定入赘后却妄图冠姓,此其罪一;勾结山匪杀妻害女,此其罪二;勾结山匪杀害破云禅寺一十一名僧侣,以及过路之旅人,此其罪三;损毁妻子遗体,此其罪四。”
他的一双厉目投向押跪在堂下的盛实庭,怒问一声,“盛怀信,朕问你,你可知罪?”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看向盛实庭,也许是存着侥幸心理,也许是负隅顽抗,盛实庭咬牙抬头,高声道:“臣并非杀妻害女之人声怀信,还请陛下明鉴。”
门外堂下闻声一片哗然。
此一时证据确凿,任谁都看清楚了此案的真相,这人竟还能咬死口不认。
皇帝将惊堂木往堂下一把砸过去,正中盛实庭的肩头,将他砸的险些仰倒过去。
顾以宁举步上前,拱手道:“臣还有证物。”
皇帝展眉,挥手道:“爱婿快将证物呈上来。”
一声爱婿将顾以宁又唤的僵硬了几分,他顿了顿,命人将证物抬了上来。
一间剖开了半边的屋子,里头供奉着灵位,灵位前还有四时糕点,时令瓜果。
这间灵堂,众人看个稀奇,盛实庭却看的心神一凛。
这顾以宁手眼通天,竟将他在青藜园暗室里的灵堂复刻了来?
他的面色阴晴不定,一时口唇麻痹说不出话来。
顾以宁朗声道:“此间灵堂,乃是从盛实庭狮子岭墓园里复刻而来,此间灵堂隐在暗室,机关重重,臣已命刑部证物司取证留存。”
“这三方牌位,一方宝塔,上头写着的字,分别是先考盛负图,先妣洛莲娘,先室严氏——据臣所知,盛实庭的户籍上,明明白白记录着,你的父母亲名字为盛庭芳、吴氏。”
“而盛怀信其人的户籍里,清楚写明了父母乃是盛负图与洛莲娘。敢问你盛实庭的墓园里,为何会诡秘供奉盛怀信的父母?”
一番话不疾不徐地陈述,令在场诸人更是了然,齐刷刷将目光投射向盛实庭,可惜盛实庭却仍一言不发,似乎仍在想着什么对策。
烟雨悄悄走到了小舅舅的身边,踮脚与他悄声说了几句,顾以宁会意。
“另有宣州盛氏族亲等在后堂。盛实庭其人二十一岁由宣州进进京赶考,族亲凑了百两盘缠与他,相信他们见了你,便可知你是何人。”
他的话音落下,便有几人缓步上了堂,视线只扫过盛实庭的脸,旋即便大惊失色,向着陛下连连磕头。
“此人并非小人的侄子盛实庭,我那侄儿身材微圆,身长不过五寸,小眼厚唇,同此人无一处相似——”
他乃是宣州盛氏的族长盛维时,又何曾见过这等天子升堂的场面,一时间慌了神。
“你是谁,竟冒用了我那侄儿的名头入仕——我那侄儿哪里去了?”
随着宣州盛维时的一声声质询,显然这盛实庭身上,又犯了一宗案。
皇帝摸不到惊堂木,拍桌斥道:“好你个盛怀信,此时还有何话说?”
盛实庭闭了闭眼,只觉出几分凄凉来,他慢慢扭回了头,看向顾以宁身后的女儿,却撞上了她饱含切齿的恨意。
“臣无话可说。”他缓缓转回身,面无表情。
好啊,竟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皇帝正想开言,忽见廊下院中狂风大作,天气一瞬阴沉了下来,须臾降下雨来。
这样奇异的天气使人联想到五日前的飞雪,众人都瑟瑟发抖起来,只听也许是后堂里传来一声幽幽的唤。
“相公,我近来嗜酸的厉害,你回来时要买酸笋与我吃——”
这声音飘飘渺渺,像是从幽冥里升上来,直听得众人心生凉意,烟雨霎时看向簌簌,眼泪旋即涌了出来,同簌簌紧紧牵住了手。
盛实庭一时脸色大变,趴伏在了地上,久久不敢起身,像是遇鬼了一般,口中念念叨叨。
皇帝就命人将他拉起来,他却忽然狂笑起来,声音森冷:“休想骗本官,本官在她的坟茔上修了镇魂井,永生永世不能来寻我,纵是三清四御前来消解,都不得其法!”
“禽兽!”众人的骂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烟雨的心痛的无法自已,哭倒在娘亲的身上。
盛实庭站起身,目光森冷:“不过是商贾之家,为了面子上好瞧,将女儿嫁与我,竟还当真把本官当成了上门女婿!本官的女儿,就该姓盛,承继我盛家的门庭!往后再生儿子,也都该是我盛家人!”
他承认了。
也像是疯了。
皇帝在堂上,面色肃穆,坐成了一尊宝相庄严的佛。
“哦,听起来你这姓氏很是珍贵似的。盛怀信,听判!”
甲士近前,将盛怀信扣住,押着他跪在地上。
“盛怀信戕害发妻,杀害无辜僧侣,犯杀人罪,判秋后问斩,褫夺名姓,往上三代皆改姓无耻,坟茔墓园碾平植树。”
“另有其余罪行,即日起一并审理。”
平祖坟改名姓,应是对如此看重冠姓之人的最大羞辱了吧。
盛怀信此时入堕冰窟,只觉浑身冰凉刺骨。
他数二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站在巅峰,光耀盛氏门楣,时至今日,又是哪一步走错了呢?
他觉得世事不公,严家当年趾高气扬,诸生意都不允他插手,即便是重建民居这等事,都不信任他,另派了帮手随在他的左右。
不过就是怕自己贪墨,贪他们严家的钱财吧!
那年他父亲想要修缮盛氏祠堂,未同他商量,便向严恪开了口,结果,严恪给钱给的爽快,可不过也才给了一万两银子。
家产巨富的盐商总首,重建广陵地动后损毁的民居,都花了数百万两,可给女婿的父亲,却像打发要饭子一般,给了一万两两纹银。
当真是瞧不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