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日从廊下眺望隔壁重建起来的宅邸时, 她都在心里安慰自己,婚约没有接触, 自己就还是龙之介的依靠,她一遍一遍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可是!
    变故来临的那一天出现了。
    那是一个怎样描述的夜晚呢?
    她只知道自己的一颗心就死在了那个晚上,连带着少女的灵魂也跟着消失无踪。
    龙之介!你在干什么!!
    风井早之听说隔壁宅子的公子过来和老爷夫人商量小姐的婚事,她立刻期待不已的悄悄跑过去,中途躲过那些来回的仆人, 小心翼翼的将自己藏在门外, 侧耳倾听里面的声音。
    她此刻的心情简直是高兴的难以描述,从小到大不知做过多少次做龙之介妻子的梦,但是因为之前川雄家的变故的事情, 她一度以为无法履行的婚约居然顺利延续了下来, 这让她心里的大石头顿时落地,开心的难以自抑!
    然而沉迷此刻的美好的她, 忽略了心头隐隐的不安。
    屋内若有若无的交流声不管是什么内容都令她羞赧,但这也是当然的!这是她的婚事!一名少女梦想中绝对存在的重大日子!
    当天夜里, 她是抱着无与伦比的喜悦入梦的。
    从酣睡中惊醒是个意外,但是在看见自己父母的尸体, 和行凶之人的模样却不能说是意外
    不, 风井早之这时已经混乱的没法好好说明自己的想法,她的脑子乱成一团,踉跄着脚步, 扶着纸门软倒在地。
    龙之介
    惊恐的尖叫出声后,少女丧失了全部的力气,连呼喊这个杀人凶手的声音都软弱的像是在哭。
    川雄龙之介一步一步,拿着滴血的刀来到她面前,用那张曾令她倾慕不已如今却分外扭曲狰狞的脸叫出她的名字。
    早之。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刀。
    风井早之眼睁睁看着那把刀上的血滴到自己脸上,尖锐到刺目的刀锋将她的脸从额头往下,割裂成了两半。
    之后,川雄龙之介仿佛收到巨大打击一样,摇摇晃晃的走了。
    而浑浑噩噩的风井早之则被下人在水池里找到,浑身高热的她休养了很久才能起身,然而那天夜晚发生的一切,那道高大丑恶的身影成了她永远的梦魇!
    风井早之用沙哑的嗓音给这个故事来了最后的收尾。
    她说:在那之后只剩下孤女的风井家就没落了,直到十年后,海上多了一条女人掌控的走私船,那个女人的名字叫风井早之。
    这个故事顺畅的被讲完,原本就形貌狰狞的川雄龙之介在各种恐惧厌恶的视线后,再一次接收到诸如杀人犯之类的责备惊惧的眼神。
    卖药郎神色一如既往的缺乏变化,这时他看向川雄龙之介,对方在他的注视中平静的说道:早之的故事说完了,那就来听听我的故事吧。
    卖药郎低声道:您请。
    川雄龙之介的故事起源在一个夜晚。
    那时的川雄龙之介年纪不大,有个以后会缔结终身的青梅竹马,有个幸福的可以想象的辉煌未来。
    但是一个人如果太幸运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在那个夜晚,发现了自己父亲的秘密的川雄龙之介就被妖怪缠上了。
    和风井早之自顾自的讲述不同,川雄龙之介很乐意将恐惧传递给众人。
    你们觉得我会在自己父亲藏起来的密室里发现什么?
    金块?宝物?川雄家的秘密?
    不,那只是川雄藏之的秘密!
    我在密室里看到好多女人的脸!
    嘶!
    不知何时恢复平静,神情气质不再狂气而暴虐的五右卫佐佐刀惊恐的捂住了嘴,好像刚才抽气以示敬意的人不是自己。
    梦鸠为此多看了他两眼,这人格分裂一般的反应挺有意思的。
    川雄龙之介平平淡淡的看他一眼,吓得五右卫紧紧的攥住了腰间的刀。
    梦鸠看着那双仿佛玻璃珠一样无机质的空洞双眼,心想这就是被妖怪附身的人然后忍不住朝太宰的方向投去视线。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直直的和太宰的视线对上了,似乎在此之前他就一直在注视自己。
    梦鸠迷茫的在心里冒出一个问号,然后猛然反应过来。
    也许这里的人确实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辉夜姬聚集起来,但是辉夜姬太宰治他并不对他们背负怎样的黑暗过去感兴趣。
    他的目的从始至终和梦鸠一样,都是彼此!
    原来是这样之类的恍然大悟梦鸠没有感受到,他只是因为这样的意识,发现心底的那个疑问正在渐渐浮出水面。
    有机会的话,肯定还是要问出来的。
    他做好决定,再次看向面目全非的川雄龙之介。
    在他的口中,那个私密的夜晚成了他永远无法遗忘的梦魇,以及之后不幸的开端。
    父亲把喜欢的女人的脸剥下来,然后保存在密室之中。
    他说只有这样才能将美丽永远留下来,他对发现自己秘密的我说,你是我的儿子,你终有一日也会这样想!
    从那之后我就每晚每晚梦到那些女人,有时她们会恳求我去救救她们,有时她们又会要我为她们报仇,她们就像是气息在我梦中的梦魔,根本不给我休息的时间只是一味的逼迫我满足她们的要求。
    我努力抵抗,尽力不去被她们迷惑,可不管我做出怎样的努力,父亲他
    川雄龙之介突然重重敲打面前的榻榻米,双拳落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与歇斯底里的咆哮。
    他不断买来女人,不断杀害她们,不断剥下那一张张脸皮!
    终于我受不了了,在那个晚上他傻傻的流下眼泪,我杀了他然后在疯狂中杀掉闻讯赶来的母亲,之后我把大家所有人连同宅邸一同烧掉了。
    吸吸鼻子,川雄龙之介深深的看向怔忪的风井早之。
    早之,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很害怕,我害怕你嫁过来之后发现这些秘密,但我更害怕自己也会变成这样,让你变成一无所知的母亲那样。
    我的父亲不会对你出手,但我怕我有一日会对你出手。
    我好怕!
    风井早之像是被这个不可理喻的真相击沉了,她麻木的拉扯开嘴角,难以置信的道:那你又为什么要杀掉我的父母?
    川雄龙之介惨然的道:因为他们威胁我。
    风井早之尖叫:不可能!那时川雄家的生意全靠我们风井家帮衬,你有什么值得他们威胁的!
    早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风井早之一下子止住了声音,愕然的看着忽然说出这句话的川雄龙之介。
    龙之介
    川雄龙之介悲伤的转开视线,对着所有人道:我那天其实不是去商量结婚的事宜,而是想退婚,自从做出那种事后,我感觉自己正在往罪恶的深渊滑落,我不能害了嫁给我的早之,所以我恳求风井伯父同意,我不能让一个随时会变成怪物的自己伤害早之!
    但是伯父不同意,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五右卫佐佐刀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指着他道:为什么会不同意?
    川雄龙之介闭口不言,似乎这也是一个秘密。
    卖药郎适时点醒了他们两个。
    龙之介大人,秘密只有在当事人不愿开口时才是秘密,除此以外,那仍是一段不容否定的事实。
    川雄龙之介用力闭起双眼。
    这时,风井早之平静的声音响起。
    因为我不是女人。
    什么!这下连小川刀自都露出惊愕的神色,你不是女人?
    我不是女人,但我也不是男人。风井早之此时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冷静,拉开衣领,把衣服从中间撕开,露出漂亮的胸部,我是双性人。
    川雄龙之介猛地睁开眼睛,深深吐出一口郁气。
    我知道的。
    风井早之面无表情道:我以为你不知道。
    这对青梅竹马看着彼此,直到男方开口。
    川雄龙之介的肩膀肩负许多不堪,唯独此事不算在内。
    风井早之怔怔的望着他,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她一边擦,一边哽咽。
    这一刻,横行大海的女船长似乎消失了,那个死在某个夜晚的女孩子又回来了。
    我很害怕啊!
    川雄龙之介忍不住的捂住脸,滚烫的泪水淌过那些凹凸不平的女人脸孔,颤抖着说:我也很害怕
    风井早之咬咬牙:那一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川雄龙之介闭起眼睛,做回忆状。
    我疯了,准确说是那些附身到我身上,没有因为父亲的死而离去的女人操纵我去杀了伯父。
    因为我想退婚,伯父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毕竟你那个秘密是绝对不会有一段美满的婚姻的,相比之下,我是唯一的指望。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身体的秘密我怎么会不清楚?所以心烦意燥的我在梦中被那些女人蛊惑了。
    之后就是失去身体的控制权,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成为杀人犯,面对恐惧的你失去了最后的坚持。
    我终究还是伤害了你
    但是我不能就这样放弃,因为我要阻止那些女人的亡魂杀了你。
    卖药郎平静的注视着这对时隔多年终于得知彼此的苦衷的男女,缓缓说道:所以你破坏了她的脸?
    川雄龙之介轻轻点下头。
    只有这样早之才不会变成那些女人的目标。
    风井早之此时脱力般的看着自己的手,呆呆重复。
    怎么回事这样,怎么能是这样我们到底是有多么不幸啊。
    川雄龙之介也是痛苦的看着她,跟着她说道:我们是有多么不幸才会变成这副样子啊
    这面目全非的模样,这面目全非的人生但是幸好,川雄龙之介忽然伸手将身旁的风井早之搂入怀中,一边落泪一边低语。
    我还有你。
    风井早之嗯了声,接着泣不成声。
    一百一十二
    足以给十多个人开酒会的大广间此时一片安静,唯余一男一女彼此慰藉的痛哭声。
    梦鸠看看他们,又看看别的人,最后看向卖药郎,以自己的理解,这个人不会如此不识趣的在此时开口,他只会等那对男女请人冷静下来,然后再度向隐藏中的物怪拔出利刃。
    接着又过去十来分钟。
    哭声变得克制,喘息恢复规律,唯独那一男一女的两只手紧紧抓住对方。
    风井早之看着川雄龙之介那张可以被评价为狰狞的丑陋面容,无意识抬手想去触碰,却在半路被川雄拦下了。
    龙之介自嘲:这副样子出去会有人被吓得做噩梦的。
    风井早之问:这也是那些女人的亡魂做的?
    龙之介:父亲做下的恶事,我这个流着相同血脉的儿子承受也是当然的,就是害了你
    风井早之摇摇头:找机会去我父母的墓前说清楚吧,我不能代替他们原谅,但你的愧疚需要有个赎罪的对象。
    早之
    父亲,母亲生前很喜欢你。风井早之坦白道:他们一直对你怀有愧疚,毕竟我的身体是这个样子,但是他们直至死前才和你说明
    而且还是被迫的。
    说到底,婚姻对男女都是涉及一生的大事。
    她的父亲用这种事情来坑害别人,却没想过对方同样有难言之隐。
    风井早之在大海上驰聘多年,内心是相信鬼神报应的。
    她想,这也许就是报应。
    女性平静包容的视线看得川雄龙之介格外狼狈,但是被这样的目光看久了,内心隐蔽不堪的某处居然渐渐轻松起来。
    我会的。他承诺道。
    风井早之趴在他怀里,一张娇容被从中间分成两半,变得丑陋狰狞,而拥抱她的人有一张隐约可以看出俊秀底子却面目全非的脸。
    经历了种种不幸之后,他们总算可以无惧世人的眼光抱紧对方。
    这种时候连梦鸠都情不自禁的祝福起他们双方。
    恭喜,恭喜。
    卖药郎的声音和他一度重叠,然后对视一眼,卖药郎温和少许的视线重新恢复冷漠,望向五右卫佐佐刀与小川刀自的方向。
    而这时开口的却不是他。
    梦鸠听见这道舒心的只不过略做柔化偏向女声的声线,惊讶的看向辉夜姬的方向。
    太宰治玩味笑道:大人您一直很镇定呢。
    比起旁边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德川代仁可好太多了。
    小川刀自呵呵笑了两下,说不出真心假话的敷衍道:年纪大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起码见过的场面不是年轻人可以比较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从始至终表情都没什么变化的卖药郎和梦鸠,他抽抽嘴角,收回后半句,也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没有见识。
    梦鸠做出比他还虚假的模样。
    老爷子你之前可是说了一句意味深长到不得不去细想的话。
    这位五右卫佐佐刀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小川刀自目光闪烁,转过身看向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问话自顾自看着手里的刀的年轻人。
    没有关系。
    这是谎言。太宰治冷静的语气立刻接了上去。
    卖药郎道:两位的面目其实有几分相似。
    梦鸠睁大眼睛,诧异的在老人和青年身上来回移动。
    居然有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