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假的?难道那是个红线傀儡吗?”斐孤平静问,“难道那不是你吗?”
    “幻境罢了。”这一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司命便骤然消失在窗前。
    她仍旧试图冲出宿心地,施法尝试冲出结界,平原的风吹来,她广袖翻飞,神情端严,一挥手,蕴含着强大神力的红线野火燎原似的遍布天际,似万根利箭一般疾刺入天。
    “你走不了。”斐孤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
    司命并不回头,却看天际锋利的红线似烟花一般无声无息地湮没,丝毫撼动不了青碧的天空。
    花香依旧,风平浪静,她转身冷冷道:“你又困得了我多久?”
    “天荒地老。”斐孤随手折下一朵姜花试图替她簪上,红线蛮横一挡,纯白的花便无辜地坠在地上。
    “苦楝,你总不肯承认你喜欢我,可是你停在这里便是你喜欢我的证据。”斐孤收回手,“宿心地只有结契者才能踏入,这里本就是只有你我的避世之地。”
    司命静静听着,心中另有盘算。
    “你气我伤你同僚,可是他们所受之伤你都悉数奉还,你还要我如何呢?”斐孤问,“天兵在千年前已死,我亦被你剜心抽骨罚下界,那日梨画领兵的不过是傀儡幻阵,我没有再伤过其他人。”
    “强词夺理。”司命根本懒得同他说理。
    “那你想我如何,你才能消气?”斐孤上前一步,“不要回避我,苦楝,我要你回答我。”
    司命抬眸看他,夏日傍晚,姜花烂漫,身后连片的石榴树开着火红明艳的花。他还是那身雅青长袍,似高柳长松,意态挺拔端秀,眉目间却固执得很。
    司命亦烦躁起来,一如往常道:“除非你死。”
    斐孤垂眸召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你承认你喜欢我,我便自裁。”
    司命看他垂下的眼睫,心中立时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怨气,便要不管不顾地开口:“我喜……”
    斐孤眼眸亮起来,带了几分笑意,期待地看着她,司命登时觉得自己被耍了,将未说完的字句咽回去,冷冷道:“你先拿出你的诚意,我再回答你,否则我怎知你不是信口开河?”
    “你想如何?”
    “千刀万剐罢。”司命挑眉,讽刺道:“也许到时我原谅你了也未可知,你也不必自裁谢罪了。”
    “一言为定。”斐孤毫不犹豫伸手朝自己手臂割下去,口中念道:“一,二,叁,四……”
    他的血一滴滴落在姜花纯白的花瓣上,一点深红显眼得很,皮肉却又飞速愈合复原,那抹血色反反复复出现又消失,混着血气的花香直冲入鼻,司命一瞬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她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恶心,目光似燃着幽冷的火焰落在斐孤身上,紧紧抿唇,咬牙不肯开口。
    斐孤全然不知,只是神色平静地握着手臂数数:“二十一,二十二,二十叁……”
    他没什么表情,忽然抬手,匕首一转对准自己下颌,薄薄的剑刃从容不迫地刺破皮肉,像是描摹好整张面皮一般,试图再进一步,顺着轮廓将整张面皮割下来。
    他手正要用力,司命一挥袖,恨水猛然冲出,狠狠挑落了他手中匕首,剑刃还未深入一分,他的下巴只才沁出一滴血便光速复原。
    斐孤手上一空,那匕首沉闷地坠在姜花丛中,斐孤启眸瞧她,弯了唇角:“苦楝,你心疼我。”
    司命狠狠剜他一眼,胸口起伏,语气愤怒非常:“你都没有自尊心吗?”
    他温柔地注视她,答道:“但有情痴,必无傲骨。”
    这句话……司命怔忡一瞬,面前的人恍然与故人重迭。
    那是在江南的院落里,春日午后,舟疏亲手栽下的楝树已过十年,楝花开得正好,他坐在树下的藤椅上看书,阳光和煦,他有些困倦,竟昏昏欲睡,书落在怀中。
    苦楝便轻手轻脚地收走他怀中书册,随手放在一侧的石桌之上,无意瞥去,是本志怪小说,正停在虎痴一页。
    苦楝无聊,随意翻了翻,讲得是一只虎替女子报仇,女子应誓许下终身,后其母亲反悔,对虎愈加不满,出言不逊,虎恼怒而去,母亲劝其改嫁,女子不肯,郁郁而终,虎嗥哭而来,叁载衔山果以奠之事。
    很无趣。苦楝心想。但扫到评语却又觉得有些意思:“有情痴者,必无傲骨。虎而痴,是失其虎性矣。然一言不合,掉头竟去,不依然虎性之难驯乎?痴而能傲,是为真傲,傲而能痴,是为真痴。”
    “在看什么?”舟疏忽然出声,揉了揉眼,抱歉道,“我一晃神竟睡着了。”
    “你的书,觉得这句很有意思。”苦楝笑着递还给他。
    “哪句?”
    “有情痴者,必无傲骨。”苦楝道,“很有几分道理。”
    “确实。苦楝,你喜欢这只虎吗?”舟疏看了看,扬起笑容问道。
    “我只觉得它有点可怜。”苦楝道:“应誓替女子报父仇,因兽之身却又不能被女子母亲接纳,其实看描述两人相处甚为融洽,她身体抱恙,虎急躁难安,十分牵挂。它一夕离去,实乃一念难平罢。”
    舟疏合起书,点头道:“终归虎性难驯,是真傲却不是真痴。”
    “为何?它于凡人实有大恩,总不能因它钟情于女子便忍气吞声罢?”苦楝不赞同,“众生平等,它为何平白无故要受凡人责斥?”
    “可是情便是能让对方放下所有傲气的。”舟疏温柔道,“为何要因别人放弃自己所爱之人?”
    若他是虎,将她总想拆散他们的母亲藏起来打发了,或是杀了也未可知,他是决不会离开她的。
    苦楝皱眉:“放下所有那便失去自我了,又是何苦?不好的感情就要割舍才对。”她摇摇头,“有情痴者,必无傲骨,果然不假,无趣无趣。”
    舟疏只是望着她轻轻笑,一如此刻。
    司命望向眼前人,不欲同他多说,拂袖而去。
    (下一章终于要写到一个重要情节嘿嘿,即将揭晓!
    另:虎痴一节出自沉其风《谐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