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 第84节
作品:《饮冰》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笑,很美,淡淡的。
“不过你是为什么不喜欢我呢?只因为前面那些误会?还是另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这个问题把徐冰洁问住了,她一愣,心中也跟着迷茫起来。
——是啊。
她到底为什么……会对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有那么深的敌意呢?
白清嘉没有打扰她,耐心地给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独自思考,过了一阵才又开口,这回声音变得更柔。
“我并不知道你幼时的生活是怎样的,但能猜到其中一定有很多艰难,你们兄妹一路相依为命患难与共,情谊必然也极深。”
“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害怕?”
“难道你觉得这样的感情不够稳固?还是你觉得你哥哥寡情自私、可以随意把家人丢开不管?”
“我当然没有这么想!”徐冰洁被踩到了痛脚,立刻大声地出言反驳,“我哥哥很爱我!他绝对不可能丢下我不管的!”
“那你在怕什么?”白清嘉继续反问,抱着手臂的样子显得游刃有余,“怕作为‘外人’的我抢走你哥哥?”
徐冰洁脸涨得通红:“我——”
“希望你能明白,我对当你哥哥的妹妹毫无兴趣,我自己有哥哥,而且还有两个,”白清嘉打断了她,语气半是调侃半是认真,“你哥哥可以同时有妻子有妹妹,他爱我和爱你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至于谁更重要的问题……”她懒洋洋地随手拨弄了一下自己迷人的长卷发,“这个就看你个人怎么想了,横竖我从来没试图跟我大嫂争过宠,她要跟我哥过一辈子、还辛辛苦苦给他生了两个孩子,我做了什么?凭什么跟她争?”
徐冰洁又哑然了。
所有曲折隐秘的心思忽然一下子被人直愣愣地戳破、她在尴尬羞愤之余又觉得恍然大悟,同时强烈的纠结和摇摆又在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她,让她不敢相信自己心里竟藏着这样丑陋的念头。
——她在干什么?
跟未来可能成为自己嫂子的人争宠?
“我……”
她已完全失语了,明明想要反驳的,可却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口舌发僵、都想不出一句可以撑场面的话;白清嘉也没打算把人逼到墙角往罪状上画押,有些事情就该点到为止、一直揪着不放最没意思。
“归根结底,我很爱你哥哥,所以愿意跟你好好相处,”她看着徐冰洁的眼睛,难得敛起了所有坏脾气,显得格外诚恳又耐心,“之前在新沪发生的事我都忘了,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提起,过段日子我也许会回去教书,如果你有志气能自己再考回去,我也很愿意继续当你的老师。”
这又是徐冰洁完全没想到的提议——她都已经被开除了……还能再考回去读书么?
“……你说的都是真的?”她继续警惕地看着白清嘉,但其实心里已经有些松动了,“没有骗我?”
“当然,”白清嘉耸耸肩,“我骗你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徐冰洁皱起了眉,心说她才不是小孩子、她只比她小四岁而已,可当时却顾不上纠正这些细节,只又着急地问:“那我可以回家住了吗?你不会撺掇我哥哥不让我回家吧?”
“这是你的家,当然想回就回,”白清嘉又叹了口气,心中只感叹这嫂子真是不好当,也不知道徐冰砚一个大男人是怎么把这么别扭的小妹妹养大成人的,“你哥又不是卖给我了,难道我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吗?”
徐冰洁闻言悄悄撇嘴,暗想这可说不准,保不齐哥哥已经被你这狐狸精迷惑了、纣王还不知道妲己要害得自己亡国呢。
她冷哼一声,表面上仍是一副讨人嫌的叛逆模样,可其实身上的刺已经在无形间软了许多;白清嘉也知道她和这未来小姑要打的是一场持久战,单凭今日几句话不可能摆平所有矛盾,是以也无意揪着人再谈什么心,只有些疲惫地朝她摆了摆手,说:“你应当还有话要跟你哥哥说吧?去找他吧,不必在这儿跟我耗。”
一听说可以去找哥哥了徐冰洁便眼前一亮,可欢喜过后又不禁露出了心虚忐忑之色,看得白清嘉失笑,心想那男人那么温柔,怎么竟会有人怕他呢?
徐冰洁又在椅子上磨蹭了一会儿、大约是在给自己壮胆,随即一鼓作气站起来朝着她哥哥离开的方向跑去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白清嘉独自在厅里坐了一阵,后来也感到无聊了,想了想也跟着站了起来,琢磨着要在官邸里随便逛逛打发时间。
可其实这里已经没什么可逛的了。
所有奢侈的陈设都被搬运一空,连墙上那些附庸风雅的西洋油画都不见了踪影,空空荡荡的房子与其说像个官邸、倒不如说更像个荒凉的废墟……她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做,心里只感到一阵淡淡的冷清,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伤情。
她独自从一楼逛到二楼,还特意去看了一眼那里的偏厅,记忆中他们曾一起在那儿打过麻将,神秘的男人只用沉默就把她迷得神魂颠倒……奇妙的是那个房间也和别的地方一样都空了,独独只剩下了那张麻将桌。
她一愣,又偷偷地笑,伸手抚摸那桌子的台面时终于品尝到了丝丝缕缕的甜蜜,甘味极浓、像是可以一口气持续几十年似的。
这令她十分满意,以至于在接下来的一小时中仍能兴致勃勃地到处闲逛,后来实在走累了才打算回一楼的厅里坐着休息,结果人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便听到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抬起眼,正瞧见他站在楼梯下直直地看着她。
第139章 热情 她是他的,不是其他任何人的,只……
那时她正站在天窗下, 春日的阳光十分明媚,正透过她头顶不太大的窗口一丝一缕地漏下来,明亮的光晕轻轻笼罩着她, 使她看起来格外温柔美好。
就像很多年前……她站在那里的样子。
今夕交叠的画面已然让男人出了神、甚至令他眼中的黑色都变得更为浓郁, 她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站在楼梯上随口问:“跟你妹妹聊完了?——她人呢?”
说着就要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嘴里还在抱怨他们聊得太久、让她一个人等得好无聊好辛苦。
可在她有动作之前他却先动了,英俊的军官没两步就迈上了高高的台阶来到她面前, 彼此的距离保持得比平时更近;他的动作太快了,简直把她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小半步,还有些不安地问他:“……怎么了?”
他却不说话、只一直紧紧地盯着她看, 深邃的眉眼有种异样的波动,下一刻又忽然伸手紧紧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臂。
她真的有些害怕:“你……”
问题还没问完……男人的吻已经不由分说地压了下来。
……那是一个极其热烈的吻。
他似乎是有些失控了,连一贯稳定的气息都显出了异常的凌乱, 紧紧扣住她后腰的手也有些过于用力、像是怕她忽然从他眼前消失似的。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想推开他问个明白, 可爱人的拥抱和亲吻对她来说同样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对他狂热的迷恋在一息之间便冲昏了她的头脑、也将她卷进了那场突如其来的热烈, 一片混乱中她只记得要攀住他的肩膀、并给予他同样真实的回应。
而她的反应就像是掉落在滚油上的火星, 使他们之间更加难以收场,他把她抵在楼梯的栏杆上亲吻,炽热的怀抱宛如一座诱人深陷的囚牢,下一刻她又感到天旋地转, 是他忽然打横把她抱了起来;这对他来说太容易了、而她却完全乱了套,连脚上的高跟鞋都掉在了半路,她根本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只听到男人匆匆的脚步声, 没过多久又听到他粗暴地打开了一间房门,都没有机会看看房间的样子就和他一起倒在了微硬的床板上,他的眼睛是黑色的漩涡,轻而易举就能把她卷入深潭溺毙。
她的意识已经被这样的热情烧到模糊,只盼望此刻与他厮守的时光能被延得无限长,最迷人的末路之花正在男人专注的凝视中璀璨地绽放,将他所有的情动轻而易举地哄骗到手。
“清嘉……”
他在低声呢喃她的名字,心跳快得要命,她得意极了、心底每一个角落都熨帖不已,与此同时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爱意亦强烈到难以自持,就像他给她的亲吻一样炽热真挚。
……他疯了。
她也一样。
明明知道要发生什么、可却完全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去表达拒绝,也许爱情总是会在无声无息间与占有欲相勾连,她能感觉到自己心中已有不那么善良的欲望在疯狂滋长;美丽的女人有最妖艳惑人的脸蛋儿和身段儿,偏偏只有凝视他的那双眼睛过于纯情,对他的爱意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混沌的意识忽然划过一道刺目的白光,他像被突然惊醒了、直到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而她却不知道男人的内心正在经历怎样的起伏和震动,只感到他在热情最汹涌时抽身而去,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背对着她坐在了床边。
“清嘉……”
男人的声音特别低哑。
“……对不起。”
“……我很抱歉。”
她已经听不懂他的话了,意识仍被片刻之前爆发的强烈刺激拉扯得七零八落,过了起码五分钟才慢慢恢复理性,接着费力地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用依然酸软的手整理自己被男人扯乱的衣襟。
也是直到这时她才看清自己所处的房间是什么样子的。
不太大,是一间阁楼,房顶一边高一边低,低的一侧大约只有半人高,床就摆在这里,即便躺着也会觉得压抑;它还很小很旧,因为泛潮而有淡淡的霉味,难得的是家具都还完整、没有像这座官邸的其他房间一样被搬空。
……这是什么地方?
她看了一眼坐在床侧的男人的背影,抿了抿嘴又慢腾腾地从床中间爬过去,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腰、侧脸轻轻贴在他的后背上,那一刻她是很放松的,而男人的身体却因她的亲近而绷得更紧。
“到底怎么了……”她的声音特别小,“……你今天很奇怪。”
他沉默着不说话,她也不急着催,直到狂热的激情渐渐散去他才终于回过身来看她,幽深的眼睛低垂着,像是又在反省了。
她真不知道这男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往自己身上添罪名,一时感到又好笑又无奈,忍不住凑上去在他嘴角轻轻一吻,又磨他:“说呀,怎么了?”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清嘉,”他抬手帮她系上领口刚刚被扯开的扣子,语气有些犹疑,“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么?”
她一愣,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也没多想,就说:“是在码头吧?大概四五年前我刚回国的那个时候。”
当时的情景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呢,冷峻的男人被一群士兵簇拥着走上甲板并朝天开了三枪、镇住了一干盛气凌人想闹事的洋人,转头看向她时神情却变得很温和,还脱下了自己的军装外套给她遮雨。
……几乎是立刻就俘获了她的心。
“不是那时候,”可没想到他却否定了她的答案,那双被她迷恋的黑色眼睛带着淡淡的追忆,“还要再早一些。”
“怎么可能?”她眨了眨眼,表示难以置信,“你唬我。”
他低头一笑,神情却很认真:“是真的。”
她依然不信,同时又仔仔细细排查了自己过去的所有记忆,笃定在码头之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否则她一定不会忘记。
“我们第一次见是在这里,”他叹了口气,终于对她坦陈了隐瞒已久的实情,“……在你留洋前。”
啊。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在这里?留洋前?”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语速都不自觉地加快了,“不可能啊,我只来过这里几次而已……那时候你明明都不在……”
他早料到她不会记得这些,因此心里也没感到多失望,只简单说了几句:“只有一次很简短的照面……那时我在这里养伤,你不记得也很正常。”
可偏偏“养伤”这两个字唤起了她的记忆,令她依稀想起了多年前初次到徐家拜访的场景——那年她大概只有十六岁,却已经被父亲逼着跟徐家的二少爷订婚,对方一看便是个色中饿鬼,顶着人中上的一颗丑痣围着她转个不停,一整天都在她身边嘘寒问暖不断搭话,烦人得紧。
她实在闷得难受,就趁长辈们攀谈时偷偷从客厅溜了出去,跑到二楼时却在楼梯口偶然撞见了一个人,对方受了很重的伤、到处都缠着绷带,殷红的血迹不停透出来,吓坏了当初从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她。
那个人……那个人是……
“……是你?”
她惊讶地捂住了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他却没想到她还能想起自己,彼时心中的感受真是复杂极了,既不可避免地有些狼狈和局促、同时又有些难以否认的感慨和慰藉。
“嗯,是我。”
他轻柔地把她搂进了怀里,声音又沉了下去。
“……我喜欢你很久了。”
……真的很久。
而且很艰难。
那时她甚至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尊贵的千金小姐美丽又骄矜,连手指甲都被人精心打理过,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得到救命的药品、拉他出囹圄;站在天窗下被日光笼罩的她看上去就像西洋传教士口中所说的天使,他像任何一个被她迷倒的男人一样渴望得到她,可却同时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念头有多么不切实际。
……可现在不同了。
九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如今他们重新站在了和过去相同的位置、甚至连那束从天窗透射下来的光都和那时一模一样,可他却已不必继续勉强压抑自己内心的欲望——她是他的,不是其他任何人的,只是他的。
他清楚地知道方才那个支配自己欲望的祸首是什么,那是一种极其卑鄙下作的心思,想通过此刻对她的占有去抚平这整整九年里自己身上留下的伤痛,甚至像是在对九年前的自己宣示:她会是你的,一定会是你的
……低劣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