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鹿撞 第13节
作品:《心花鹿撞》 这夜里难得出现的,珍贵的,强烈的冲动,让冷峯开始放任自己的本能,用刀用钻用砂纸去打磨那块石头,让它按着自己心里出现的样子凿出一个轮廓。
出来一个坐在地上的人,只有一个粗糙的轮廓,屈着膝盖,双腿紧紧贴近胸膛,头埋在膝盖上,双手环绕过双腿,把自己紧紧抱住。
是今天的别冬给冷峯的印象,惶然无助地覆盖了他以往在冷峯心里的全部感觉。
瘦削的,赤裸的,粗糙的,冷峯心无旁骛,用手和刀,尽量让这个人接近自己心里的样子。
直到天色泛白,冷峯盯着他不知不觉做了一夜的东西看着,觉得还是不满意,怎么样都差点意思,他突然很想别冬这个人就在他眼前,能看得到,触摸得到,他想感受别冬皮肤的触感、温度,去仔仔细细抚摸过那些伤痕,荆棘一样的刺红和凸起,冷峯知道只有这样,他才能做出真正想要的东西。
第22章 野草变娇花
一觉醒来,别冬发现自己热度退了,算起来已经有好些年没这么“病”过,即便是在劳教所的那几年他也没生过病,那里条件那么差,冬天那么冷,每天干那么多的活,他都活得好好的,现在在这白日里如春天的梨津,竟然被冻了下就病倒了。
别冬心里自嘲可真是给你娇的,野草进了温室还真把自己当朵娇花了。
手机进了水,江沅想给他换一个,别冬拒绝了,他拿去镇上找人修,从皮袋子里取了五百块钱带着,这还是他从那只“只进不出”貔貅一样的皮袋子里取出来的第一笔支出。
去修手机的路上,别冬在另一条街看见了顾尔藏,原来她果然换了个地方摆摊,那件事过后她也没再去过司放那儿,别冬犹豫了下要不要跟她打招呼,又想既然她换了地方,应该是不想再跟他们这帮人有牵扯,但顾尔藏已经看到了他,倒是一如既往很热情地站起来用力朝他挥手。
别冬走过去,顾尔藏的小摊上满是各色宝石,有宝石原石也有饰物成品,之前她说卖一只就够她活半个月的,只要她愿意开直播卖货,这些宝石分分钟都能卖光,别冬问她最近好吗,顾尔藏说还行,正常过日子。
顾尔藏不提司放,别冬也不好提,却听到她说:“小冬,那天挺谢谢你的。”
别冬楞了下,顾尔藏说:“当时我真的怕极了,从来没见过那种人,要不是你一直护着我,还制住对方带头的做交换,他们根本不可能放了我。”
别冬只好安慰她:“他们是冲四哥来,也就想要钱,用你吓他而已,不会真对你怎样,四哥和峯哥最后也都把事儿了结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顾尔藏却摇头,自嘲地笑笑:“我知道你人好,是在安慰我,没事的,我现在也想通了,我喜欢司放那就是叶公好龙,总觉得他身上有江湖气,哪知道自己真被卷进所谓江湖里,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顾尔藏突然这么坦诚,又谈到感情,别冬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呆了会,木木地说还有事要去修手机,顾尔藏说:“那行,以后你要有什么事用得上我的,我都可以帮你。”
别冬走出去几步,想到什么,犹豫了下又回头,问顾尔藏:“那个,你那天在四哥那儿算的牌,说我跟一个人有缘,是真的吗?”
顾尔藏眼睛都睁大了:“当然真的啊,我算塔罗很准的。”
别冬想问那你能算出到底是谁?顾尔藏又补了句:“但我真不知道到底是谁,那天屋子里人太多了,要就只有一两个,兴许还能判断得出。”
别冬笑了笑:“没事。”他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问:“孽缘是什么?”
顾尔藏“噢”了一声,似乎才想起来那天说过的话,然后说:“咳,这个是我那天故意乱扯的,看江沅那么来劲,故意逗你们的,牌面上看就是很深的缘分,你俩往后的人生都有交集,扯也扯不开,这种缘分就是,如果遇到对的人,就是正缘,如果遇到不对的人,就是孽缘。”
这样啊……别冬心里莫名晃过一个人的脸,他自己也吓一跳,赶紧回神,跟顾尔藏挥手说:“我就问问。”
修手机花掉了300块,别冬看着递出去的三张红票子,有那么一丝舍不得,于是那渴望赚钱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又记起蓝雪青这里的冬令营酬劳还不知道拿不拿得到,如果仁爱把责任算在他们头上,那这次活动蓝雪青铁定赔本,他也就不准备收钱了。
蓝雪青这天下午才从县里回来,马上联系别冬和冷峯去她那儿,别冬过去的时候,看到屋子里除了蓝雪青,还有另外一个陌生中年男人,冷峯随后也到了,蓝雪青看起来兴致不错,直截了当地说了事情的后续处理结果。
屋子里那个陌生男人是仁爱的一个领导,代表仁爱主动说这次事故是他们的责任,蓝雪青作为第三方没有责任,他们承认对孩子的行为预期有不正确的预估,以及没有派出数量足够的专业老师来全程跟踪,总之这两天蓝雪青跟仁爱一起,把整个活动复盘了一遍,仁爱那边做了自省,这事就算过去了。
仁爱的领导和蔼可亲,还特意介绍了下仁爱的整个公益体系,不仅有针对特殊儿童的学校,还有公益救助机构,是跟庆原自治州公安系统挂钩合作的,专门救护在这一带山区出事故的游客。
因为地处偏远,州警备力量和消防力量都并不充足,而这一带群山环绕,地理环境和自然条件都很复杂,还是旅游区,每年在山地各种游客驴友的事故频发,光靠正经的警力和消防根本救助不过来,于是早年间仁爱自发成立了公益救护队,后来救护队被归属到州公安系统下,也算是个正规的有名目的机构了。
这次仁爱的领导特意过来,就是想游说别冬和冷峯加入他们的救护机构,因为他俩在救小栗子的过程中表现英勇,行动迅捷果断,看得出来身体素质、反应力各方面都不错,领导说这是两员潜在的骨干大将,今儿必须把他俩说动。
别冬心中有些动,有些热血上头,他看一眼冷峯,正巧冷峯也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带着些克制的示意,别冬于是把口中就要说出口“我愿意”压了回去。
冷峯问道:“这工作算是个什么性质?加入了你们就是你们的员工?拿工资,五险一金?”
别冬一怔,完全没想到冷峯一出口问了个这么世俗的问题,他以为冷峯这么冷情,又是个艺术家,按他一贯的德行会问这事儿是不是太占用个人时间太麻烦之类。
但别冬也不知道,冷峯这问题是替别冬问的,他自己压根没想参加这什么救护机构,但他觉得别冬应该有念头,但考虑到别冬太傻,肯定傻不愣登什么都不问就去了,不如他自己来当这个恶人,把得罪人的问题全都替他问清。
仁爱的领导耐心地一一解释:“其实我们这种救援机构跟救援人员都是合作关系,平时也不用过去上班,就是需要外派救援的时候,我们会派工作任务出去,谁就近,谁能过得去谁就去,说是公益机构,每次的救援行动也是有费用的,只是不算很高。”
冷峯又问:“现在你们这个救援机构里有多少合作人员?”
“现在固定下来的差不多有二十几个。”那领导摸了摸头,笑着说:“人不多,是吧?其实我们的人员流动性挺大的,你也知道梨津这个地方外地人跟本地人的比例差不多一半一半,许多以前的救援人员都是外地人,在梨津待了几年,然后离开了这儿,合作关系也就自然解除了。”
冷峯明白了,就是个松散的合作关系,有活能接就接,没有严格的约束性,但有一定的危险性,且很明显跟收入不成正比。
他直接了当地跟仁爱的领导说:“不好意思,这事儿我就不参与了,户外救援还是挺专业的,需要有很足够的户外经验,我恐怕没法胜任,一般人也都没法胜任。”
这也是实话,冷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其实也意在提醒别冬,这活儿挺危险,别看你今儿救了一个孩子,以后指不定要面临什么危险,别掺和。
但别冬认真想了想,给出了他的答复,他同意了。
仁爱的领导特别高兴,当即跟他约了个时间,让他抽空去趟县里,那里有救援机构的办事处,去办个手续,然后他就正式成为救援队的一员了。
别冬又问大概什么时候会接到任务,那领导笑了,说:“这个不好说,也许很快会有,也许好几个月都没有,我们倒希望没有,没任务就说明一切平安,你也别担心,重大案件肯定都是警方和消防去处理,他们忙不过来的,不太严重的案子才会分派给我们。”
别冬点头,这样最好,他虽然对自己的户外经验很有自信,但救人毕竟是个专业的活儿,他心里还是不太有底。
仁爱的领导走后,蓝雪青留他俩坐会儿,顺带大冬天的一起烫个火锅吃。
蓝雪青屋子里的暖炉很方便,三个人围坐着,别冬快人快手地做了个骨头汤底,蓝雪青调了蘸料,蔬菜和肉别冬也都切得整整齐齐地,一盘盘码在了暖炉边。
冷峯看着别冬进进出出地忙活,突然就明白了司放和江沅为什么都舍不得对这个人放手,确实,这人做什么都麻利,干净整洁,冷峯甚至在别冬手起刀落的切肉中瞧出了一丝美感。
不知道为什么,冷峯觉得今天这道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火锅,每一片肉烫起来都格外好吃。
第23章 你好幼稚
别冬是个有巨大秘密的人,他那一身荆棘似的伤疤,那“杀人未遂”的前科,都在认识他,见过他身体的人里留下了令人震惊的印象,但没人当着他的面问出口。
似乎这秘密有点太大,太重,太不寻常,即便其他人跟他已经算得上是朋友,还是没法问出口。
冷峯是很想问的,挨得这么近地吃着火锅,隔着氤氲蒸腾的白汽,他的眼神状似无意地掠过别冬白皙的脖颈,隐约看得见凸起的锁骨,随着他的动作深深凹下去,凸起来,不知不觉看得有些入迷。
直到蓝雪青毫无痕迹地在暖炉桌面底下用膝盖撞了撞他,冷峯才恍然回神。
别冬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冷峯的异常,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实在是……很稀奇。
冷峯的眼神跟以往都不一样,别冬已经习惯了他看向自己总是带着傲慢和不屑,还有或多或少的厌烦,但今天这眼神里这些令人不快的东西都没有,但别冬也说不出这眼神里有什么,起初只是偶尔扫一扫,跟着像是粘在了自己身上,再跟着,像要把自己一口吞了。
别冬很不爽,于是也直愣愣地瞪了回去,就许你吞我?我也恨不得一口吃了你呢,哼。
然而冷峯被蓝雪青暗示过后,迅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装着回复正常,就在这一瞬,他躲开了别冬瞪着自己的眼神,别冬转而一怔,跟着有些不好意思,他怎么这么直愣愣地瞧着一个男人……这要在他老家,就得被人说他这是看上某人了,他怎么能看上冷峯?这么五大三粗横眉冷目讨人厌的家伙……
别冬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脸却不知不觉微红了,蓝雪青起身从冰箱里拿了罐饮料给他,说:“小冬是不是太热了,脸怎么这么红?”
别冬拿冰可乐贴了贴自己的脸,觉得好过了点,但他没再看旁边那个让人讨厌的家伙,闷头吃肉。
这顿饭冷峯心里涌起无数个念头,一会想再看看别冬身上的伤,一会又想起他画的鹿和雕的松鼠,一会又想问他想不想学画画,或者雕刻,自己可以教他……但这些念头都死死摁在脑子里,冷峯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要说出口。
然后他就说出了口:“那个,小冬,你对雕塑有兴趣吗?看你上次弄那个松鼠还挺有意思。”
别冬一怔,想说那松鼠不转头就被你扔了么,跟着后知后觉地被冷峯口里的“小冬”两个字激起了一阵惊愕,印象里这还是冷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以往都是“那个”,或者“哎”,或者加起来“哎,那个”,别冬每次听到都会在心里吐槽,老子有名字,你才是这个那个,哎哎哎,但这会真听到冷峯叫他名字,他又觉得格外怪异。
小冬,人人都叫他小冬,偏这两个字从冷峯口里说出来那么不一样,别冬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按捺住心里七拐八绕的奇怪念头,只摇摇头,说:“没时间,我要打工挣钱。”
在他看来,冷峯弄的那些,都是富贵闲人玩的玩意儿,冷峯做一个能卖那么多钱,他做出来可卖不了,温饱尚才刚刚解决,哪有心思去搞那些东西。
冷峯听了,像是有些失望,但也没继续追问,只“哦”了声,暖锅里翻滚着蔬菜和肉片,别冬眼睛都有些雾蒙蒙的,过了会,冷峯又问:“你需要多少钱?”
别冬再次愣住了,这是要干什么?一瞬间脑子里出现那只瘪瘪的破皮袋子,他没算过把那只皮袋子用一百元大钞装满大概需要多少,一两万,两三万?只知道现在差得还挺多。
“做什么?”别冬停住筷子,问他。
冷峯想说我也可以给你开工资,当我的助理,他想了想措辞,说:“我那儿也需要一个帮手,最近打算做一些东西。”
这是真的,冷峯很想把那件半成品的作品做完,他需要别冬一直在他边上,随时能看到,能闻到,能听到,但这话他不能就这么说出来。
听到冷峯开始做东西,蓝雪青有些吃惊,更多的是高兴:“真的呀?阿峯,你开始做作品了?这可太好了。”
而别冬却似乎没什么触动,仍旧涮着肉吃着肉,他不知道冷峯眼神和语气里那种莫名的期待感究竟从何而来,但他觉得这些跟自己无关,而且他觉得冷峯在瞎扯,那个工作室他又不是没去过,几乎一览无余一无所有,哪里需要什么帮手,他能去帮什么?
于是别冬很干脆地拒绝道:“我真的没时间,忙不过来,四哥和客栈已经事儿够多了,要是还加上仁爱那边时不时的救援任务,我腾不出多余的空来,再说你那些活儿我也不懂,不懂的事我从来不沾手。”
最后一句话别冬是故意的,他就是要给冷峯怼回去,你不说我没脑子么,我就算再没脑子,也知道不懂的事儿不沾手,比如你,跟你的事儿,就根本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冷峯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给噎住了,这番拒绝有理有据,他连再试图说服对方的机会都没有,冷峯不是个习惯被拒绝的人,这会被堵得不上不下,十分憋闷,完了只好闷声说:“哦,那行吧。”
蓝雪青问别冬:“小冬急着用钱吗?客栈生意最近怎么样?要真能弄起来,倒是可以赚不少钱,让沅儿给你提成。”
别冬忙说:“有的有的,沅哥一直给我有提成,现在有一些生意,都是网上来的,但也不多,除了上次青姐你教过我的订房平台,其他我也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打开知名度什么的。”
蓝雪青想了会,说:“办法倒是有的,但这事儿你得找个人帮忙。”
别冬问:“找谁?”
蓝雪青说:“顾尔藏。”
嗯?别冬想他刚遇见顾尔藏,对方说以后有她能帮的事儿随时开口,这立马就要兑现了?
提到顾尔藏的名字,冷峯也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蓝雪青,顾尔藏性格外放,喜欢司放喜欢得人尽皆知,而司放对前妻念念不舍更是被人津津乐道,这是个大三角虐恋,这会蓝雪青倒是没什么避讳,直接提起顾尔藏的名字。
蓝雪青继续说:“顾尔藏是个网红,网上粉丝不少,你让她随便去客栈拍点视频,拍点自己在客栈的照片,发到她的账号里帮着带带货宣传下,应该能有效果。”
还可以这样……这完全是别冬不擅长、没听过、不了解的一面,他知道城市里许多人是活在虚拟世界的,但他不是,他是个跟大地泥土打交道的人,但现在蓝雪青讲的这些方法他也不排斥,就像冷峯曾经冷斥他的,这些是在外面的“生存之道”,他必须得会。
像以往一枪可以命中猛兽一样,他现在必须学会这些新的,让自己活命的方式。
冷峯皱眉问道:“顾尔藏会愿意么?现在这些大网红帮忙打广告不是挺贵?”
蓝雪青说:“别人我不敢说,小冬去找她,她应该能同意,小冬帮过她,你别忘了。”蓝雪青也知道那场混战中顾尔藏被人制住,别冬挺身而出的事儿。
冷峯点了点头。
蓝雪青又给别冬讲了一些如何打理客栈,如何在订房平台上做一些站内宣传,别冬听得很认真,火锅都不吃了,掏出手机聚精会神地打字记录下来。
冷峯在边上一直没说话,他又不由自主地的把眼神都放在了别冬身上,觉得他真是个笨的,蓝雪青讲给他听的时候,别冬脸上总是容易露出那种没听懂,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的表情,但冷峯现在看着一点以往的嫌弃都没有了,反觉得有股笨拙的可爱。
他很想把别冬拉过来说,这有什么不懂的,你听我说,这不就是那啥啥啥……继而惊觉这样的做法恐怕只会招人讨厌,赶紧按捺住了。
看别冬对打理客栈的事情如此上心,冷峯还觉出了一丝嫉妒,对江沅。
江沅这个口蜜心软性子怂的货,怎么就招了这么个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伙计?
这人可是刚刚拒绝了自己的邀约,现在就当着他的面,对另一份工作如此上心,如此孜孜好学,冷峯忿忿不平地心想,你不说不懂的事儿不会碰么,那现在这个你就懂了?你不也什么都不懂,现学现弄么?
他靠在椅子上,身体一个向后倾的姿势,架着两条大长腿,抱着胳膊,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抗议和不满,然而只是没人在意罢了。
别冬感觉今天又被上了一节课,记满了他不懂的新东西,回去得好好消化消化,找顾尔藏帮忙的事也得计划起来。
他沉浸在自己接下来的工作计划里,根本顾及不到旁边人正在对他散发强烈的不满,眼神都没瞥过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