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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空穴生风》 所有能做的事,已经做了,余下的时间便只有等待。
方云晚打开窗户,阳光汹涌地闯进来,落了满室,一派生机盎然明媚温暖,却没能照亮床榻上陷入昏迷的人。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纵横交错的马路,汽车在高架上像堆叠在一起的火柴盒,车流凝滞不前。
这是早高峰的隅城。
他回到床边握住江修冰凉的手,看了一眼时间,满心绝望荒芜。
等待十几分钟了,这样的时间在高峰的隅城不算长,可江修的呼吸声已经越发短急,灰白的唇上染了一层浅浅的绀色。方云晚觉得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在自己手心里蜷缩了一下,低头看去,只见江修半睁着眼,黑长的睫毛间漏出一线痴钝眸光。
“江修?”方云晚扑过去,在他耳边轻轻唤着,“江修?能听见我说话吗?”
依旧无人回应他。可满室死寂里,江修忽然闷闷低哼一声,浓密的眼睫闪了一下。
眉头蹙了蹙,他将自己的手从方云晚手心里挣脱出来,紧紧扣在心口,出声。
恰在此时,门铃终于响起。
方云晚犹如溺水的人恍然看见一棵浮木,忙松开江修去开门。
今天是江修被迫出院的第一天,刘主任亲自带着他的学生上门为江修看诊,方云晚打开门时,嘴唇抖得话都说不完整,只拉着刘主任反反复复道:“快看看江修,快点!”
时值上班高峰,交通不便,救护车到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半个小时后。
幸而刘主任来得及时,医药箱里也备了急救的药物,他迅速为江修注射应急药物后,果断和助理为江修开通两条静脉通路,为后续的急救提前做了充分准备。
可即使如此,江修的情况依旧凶险异常。他被送到最近的医院,直接送进了抢救室。
与许路遥不同,方云晚没有获得过江修的正式授权,没有资格作为江修的家属签署抢救中递出来的各种单据。
方云晚没敢联系许路遥,硬着头皮给宋启君打电话,可一连打了三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于是,他试着打给徐章,询问他是否能联系上宋启君,徐章此时已经升了集团副总经理,暂时代理诸多事宜,近来颂文集团内忧外患,他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此时在外地出差,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无奈之下,院方走了特殊申请,取得院领导批准,按照抢救生命垂危的患者时,无法取得患者或近亲属意见的情形进行处理。
以前,方云晚也知道江修生病住过院,但他没有这样近距离地见过江修生病。他总以为,以江修的身份地位,权力财势,他生病了,必然是要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哪曾想,许路遥不在,江修便是孤家寡人无从依靠。
方云晚僵直地坐在抢救室门口,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他猜到江修受了很多苦,可只有当他亲眼看见江修的病痛苦楚,只有当他亲身经历江修命悬一线,他才深刻地知道心疼与害怕。
人生太短,难得糊涂。
他什么也不想再去追问了,只想跟江修快乐自在,没头没脑地度过后半生。
他不知道,他的这个愿望还有没有机会实现?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结束,消化道的出血点与肺部的出血点终于明确并及时进行了止血,生命体征平稳后,江修被送入普通病房。
趁着江修还在昏睡,方云晚交代护士帮忙看护,急急忙忙赶回家一趟,收拾了一些住院所需的用品带来。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江修昨天一早才从启明医院出院回家,换洗的衣物,吃饭用的饭盒碗筷,大包小包的东西方云晚还没来得及拆出来放好,又统统拎到他如今待着的这间病房里来。
幸而江修的情况到底是稳定了下来。
可在方云晚意料之外的是,江修醒来后,常常说一些奇怪的话。
江修不止一次地试图赶方云晚回去。
方云晚自然不肯依,他便又同方云晚提起那晚昏迷前说过的事,让方云晚去海南接安安,和安安回宁远城去陪在父母身边。
说得多了,方云晚心里也有气。
可偏偏江修此时是个摸不得碰不得的病人,他连一句重话也不敢同他说,只能耐着性子听着。江修赶他走,他便收拾了东西去病房外等着,等到江修睡着了,再偷偷摸摸走进病房里来,默不作声地守在病床边看着他沉睡中颜色惨淡的面容。
好不容易那天阳光明媚,江修的心情也不错,许久不愿意见人,难得松口同意到楼下的花园里晒晒太阳。方云晚用厚外套把江修包裹得严严实实,用轮椅推着他在花园里慢慢走着,看到一丛冒了绿芽的灌木,生机勃勃的样子可爱异常,问他:“到那里坐坐好不好?”
江修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近来江修总是不爱同他说话,像是期待着冷脸相对,便能将方云晚气走似的。
可方云晚经历了那么多事,终于是改了冲动莽撞的毛病。
他想着半年多以前,他和江修重逢时,自己也是这样冷冰冰地对待江修的。
幸好后来啊,北风吹冷的心,终究是会被锲而不舍的春水软化的。
方云晚替江修拢了拢衣服,把手伸进毯子里摸了摸他的手,还是觉得有些凉,便将轮椅挪了个位置,两个人一同被罩到太阳正盛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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