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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空穴生风

    江修转头看方云晚,眨了下眼睛,觉得有东西从眼睛里滚出来,脸颊上有些发痒有些发烫。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在神志清醒时流过眼泪了,那颗眼泪像是引子,更多的泪水接连不断地从他眼眶里涌出来,无法抑制。
    方云晚没有说话,只默默陪着,轻轻拍抚着他因为情绪激动而起伏不定的胸口,不时捏着衣袖擦去他的眼泪。
    大抵是在病中,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抵抗病痛,便不剩几分力气可以抵挡悲伤。
    江修用了很长时间才使情绪平复下来,接过方云晚手里的纸巾,擦了把脸,声音暗哑:“抱歉,我失态了。”
    方云晚摇头,伸手抱住江修的肩膀,把下巴抵在他肩上轻轻蹭了蹭:“这里没有别人,也没有摄像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江修咬牙:“我想杀了宋铮。”
    “我知道。我理解。”方云晚拍抚着江修的后背,“他会受到惩罚的。”
    江修想不通:“为什么呢?她分明是个很好的人,是个优秀的女企业家,是个很好的妻子,也是个很好的母亲。”
    “我知道,阿姨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所以你才会这么好。”
    “那宋铮为什么要这么做?”江修抬眼看着方云晚,眼中一片痛色。
    方云晚心疼地抱紧了江修:“我不知道,兴许就是你们一家人都太好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因为情绪起伏过大,江修的心脏病还是发作了。幸而方云晚早有准备,迅速喂他服下药物,请医生来进行急救。发病后,江修乏力得睁不开眼睛,握着方云晚的手,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傍晚。
    难得的是,江修醒来后主动同方云晚说饿了。方云晚给他倒了小半碗用鸡汤熬的薄米粥,他没有讨价还价,由着方云晚一勺一勺喂着,全部喝了下去。
    刚刚吃过饭,方云晚正收拾着餐具,忽然有人敲响了江修的病房门。
    他们都没有料到,来探病的竟然是许路遥。时隔几天再次见面,许路遥又消瘦了几分,头发长得耷拉到了额头上,唇边一圈暗色胡茬,看上去异常憔悴。
    方云晚转身去迎他:“许路遥,你怎么来了?”
    许路遥看了一眼半躺在床上的江修:“我再不来,你男人就要把自己作死了。”
    身心俱疲下,许路遥好像连路都走不稳当,缓缓来到江修病床边,拧着眉头附身看了看监控仪器上的数据,面上掠过不悦:“我今天下午刚刚知道你又住进医院里,去找了刘主任,才知道你不配合治疗,各项指标掉得很快,再这样下去,也不用等做手术了,你直接能把自己耗死。我本来以为,刘主任是没见过你之前折腾出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大惊小怪,看了一眼你的指标,我也觉得得来问问你,江修,你他妈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他的声音忍不住提高,连在江修身上的心电监控仪上面,起伏的线条有些微的凌乱。
    许路遥顾不上这些,红着眼睛问江修:“程盛出事,那是宋铮混蛋,我和程盛都不会怪到你头上。可是你知不知道程盛出事那天,我是因为什么没来得及回家见他一面?”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运作的声音,单调而冰冷。
    “那天我加班和老师讨论你的手术方案,让程盛先回家给我做碗面。程盛说,给我多加个鸡蛋补补脑子,早些想出治好你的方案。”许路遥胸口的起伏慢慢平静下来,别开脸去不看江修,声音哽咽,“别的事无所谓,可你不能白费程盛给我煎的那个鸡蛋!”
    许路遥一进门就像门连环炮一般一通乱炸。在许路遥密集的炮火攻击下,江修无力招架,只脸色煞白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通脾气发完,许路遥抱胸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了江修一会儿,才慢腾腾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手肘撑在床沿上,拿手掌揉了揉脸,长长呼出一口气。
    “许路遥。”江修轻声说,“我欠你和程盛一句对不起。”
    “你和方云晚好好的,就不算对不起我们。”许路遥揉了揉眼睛,“你想想,你要是真的死了,还不是便宜了宋铮吗?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生意,江老板你也是老奸商了,不会算不明白的。”
    “是。”江修低敛着眉眼,神色沉重,声音很低,“可是如果不是我请程盛帮忙,他本不会出事,你们是被我连累的。我害了那么多人,万死莫辞,怎么还能好好活着?”
    “谁说的?你害了谁了?网上那些乌七八糟的话,我也看到了。”许路遥抬头看他,“那些人没见过你,也没跟你相处过,有什么资格品头论足?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才最有发言权。江修,别管他们,你要记着,我们都是好人,我们都该好好活着。连程盛知错能改,都能被警察当做见义勇为好公民,你还能犯什么顶了天的大错?”
    没白费许路遥说了这么多,江修枯死的眼睛终于渐渐有了光。
    静默了片刻,他朝着许路遥缓缓点头:“你放心吧。我想通了。”
    “嗯,你好好的。”许路遥扶着床沿站起身,拍拍站在一旁的方云晚,低声道,“我其实特别羡慕你们,真的,你们好好珍惜。我得先走了,我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他的最后一面。”
    方云晚心惊肉跳地看着许路遥冲进病房里来骂了江修一顿,又迅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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