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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空穴生风》 初春的凌晨四五点钟,星月退隐,旭日未升,正是一日里最昏黑的时刻。
徐章已经带着行李离开,他要赶今天最早的航班去泾城。
他肩上是从江修那里接过来的担子,纵使再担心江修,也还是要全副武装地奔赴下一段征程。
病房外只有宋启君孤零零地守着。
他一夜未眠,脸上的纹路像是一夜间深了几寸,令他看上去越加苍老。纵使他手中握着颂文,纵使身家过亿,可他终究还是个孤零零的老人。
刘主任请方云晚和宋启君一同到他办公室去详谈江修的情况。
跟刘主任一同介绍江修病情的不是许路遥,而是前一天晚上提醒方云晚找人来献血的那名医生。这名医生对江修的了解程度有限,因而主要只是协助进行做记录,以及递送一些报告材料。
刘主任的结论与昨天许路遥的说法基本一致,他对于江修的心肺恢复自主功能也持悲观态度。
但最终选择以这种方式维持江修的生命,是因为他在为江修的手术做准备的过程中,遇见过一名与江修配型度很高的器官捐献者。
那名器官捐献者因为车祸脑部损伤严重,陷入深度昏迷,一直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但以江修当时的情况,心脏移植并非唯一选择。刘主任综合考虑了各方面情况,与有关专家多番探讨,也征求过江修本人的意愿,最终还是决定采用最早的治疗方案。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极度缺血下,心肌受到的损害已经不可逆转,江修恢复心功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因此刘主任打算再试着走一走心脏移植这条路。
已经不会有更坏的情况了。
要么,刘主任为江修找到合适的心脏,顺利完成心脏移植手术,要么,江修死于ECMO术后感染或者其他并发症。
方云晚把没听懂的地方同刘主任又确认了一番后,冷静地提笔在手术方案的知情书上签字确认,请求刘主任尽快联系那名捐献者。
而这些信息,对于宋启君来说,突然,陌生,而又残忍。
他听着方云晚与医生有来有往地交流着江修的病情,蓦然发现江修虽然在自己身边长大,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对他一无所知——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白铭就是宋铭的?
他是什么时候想好要离开颂文的?
他又是什么时候病得这么重的?
从刘主任办公室出来,宋启君跟在方云晚身后去了趟ICU病房。他们不能进入病房探视,只能贴在病房外的玻璃窗上远远地看一眼。
他看见江修半躺在病床上。
江修身上沾血的衣物已经被尽数脱去,露出他上身精瘦的肌肉和惨白的皮肤。没有人给他重新穿上衣物,因为他身上接了太多管子,根本无法整整齐齐地套一件衣服上去,只能给他虚虚地盖一层被子,维持体温。
病房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仪器,显得异常拥挤。
而江修在沉重的设备仪器间,看上去更显得单薄而脆弱。
和当年从宁远市儿童福利院找到他时一样,单薄而脆弱。
可是他从来不哭也不闹,病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不过是默默咬着一角被褥,悄无声息地陷入昏迷。
从小到大,好像都是如此。
宋启君把苍老的脸抵在玻璃窗上,窗上晕出两道水迹。
这个孩子遗传了他父亲的心脏病,从小身子就很弱。宋启君其实是知道的,孩子是在他跟前长到了8岁,才跟他的母亲一起去宁远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可他究竟在跟谁赌气,又在为了什么赌气?而又凭什么,要让这个孩子承受他的这些愤愤难平而带来的冷漠与忽视?
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他分明,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宋启君想起昨天打给江修,被方云晚接通的那个电话,心情竟然有些庆幸。
幸好那个电话不是江修接的,这样,他应该就不会知道在他生死一线时,他的外公却想着请求他放过那个伤害他的凶手!
“小方,谢谢你一直陪着他。”宋启君想起与他并肩站在玻璃窗前的方云晚。
方云晚本想反唇相讥,他有什么资格感谢呢?他不过是仗着血缘上的牵连罢了,他对江修哪曾有过一丝温情?
可他自问,他又有什么资格讥讽宋启君呢?凭着他对江修不冷不热的时间比宋启君短一些,还是凭着他的醒悟比宋启君早一些?
某种意义上,他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所以方云晚没有多说什么,摇了摇头:“没有,其实我也让他孤单了很长时间,但是以后不会了。只要他能好起来,以后一定不会了。”
“昨天晚上的那个电话……”宋启君不知该如何开口,吞吐犹豫后,只干净利落地说了声,“对不起。”
“您对不起的不是我。”方云晚看着病床上苍白如死的人,轻轻说下去,“可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通电话里,您说了什么。我会告诉他,您很担心他,连夜赶到医院来,在病房外守了整整一夜。”
宋启君看着异常镇定冷静的方云晚,低声说:“谢谢。”
无法进入病房里探视,方云晚和宋启君只能守在病房外。好在江修的情况暂时稳定,一整个早上过去,都没有发生突发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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