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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簪花》 倒是宋聿陪他躺着,等他睡了之后才又起了身,找来李芙,披了一件大氅往外走去。
天子的小书房是萧令明在含元殿里从小到大唯一的禁地,毕竟那里头实在见不得人,需要和大行皇帝一起进皇陵的秘辛太多。
李芙侍奉天子坐下之后,取了金剪小心地剪了萎靡的烛心,这才之后便转入隔间冲了一杯冷茶端了出来。
宋聿沉默地坐在书案后头,他身前宽大的书桌上平摊着一本厚重的书册,深红的缎面书封和玄色的内封无一不昭示着此物的身份——这是大元皇室传承数百年的族谱玉碟。
里头细腻昂贵的绢纸上字迹各不相同,大多由礼官加注,鲜有天子亲写的。然而这本物件自立天子撇开周平亲拟立后圣旨的那一天起,就被宋聿遣李芙亲取了过来,摊放至今从未动过。
天子来来回回看过很多眼,却没有一次下定决心落了笔,直到今时今日,“李芙,研墨。”
李芙将茶碗搁在了天子的手边后,便开始替天子细细研墨。暖金的绢纸上“萧令”二字在天子笔下墨色浓郁笔锋锐利,可天子写完这二字之后,又悬腕纸上,好似犹豫不决,难以落笔。
李芙只着眼于手上的砚台,一眼也不多看,一句也不多问。
过了许久,天子探笔重沾了墨,提笔落字,轻勾收势一气呵成,待得墨汁彻底干透浸染纸面,这才亲自将玉碟合上递给了李芙,“收了。”负手离去,再不多看一眼。
第55章
宋显在含元殿阶下的龙纹白石砖上跪满了两个时辰,在兰亭的搀扶下勉强起了身,兰亭不敢问在含元殿里发生了什么才引得天子对主子如此勃然大怒,他只是沉默地搀扶着宋显,一脚轻一脚深地向外走去。
宋显惹天子大怒罚跪于含元殿阶下的事情甚至没有到第二日一早就已然传遍了朝野上下,一时间难免议论。但宋显仍旧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半点流言蜚语都入不了他的耳朵。
只是他再如何气沉如海,八风不动,也在如是过了这么几日之后缓缓觉出了不对,他从未料想到,那日在含元殿内的一面竟是祥符四年里他与萧令明私下相见的最后一面。
自这一日始,萧令明对他而言,彻底成了珠帘摆屏之后的高高在上的国母。宋显向内宫请见了许多次,但他的父皇也不恼怒,只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打回宋显的入宫帖子。
甚至萧令明,甚至萧令明也不愿见他,每每他以政事为借口想要私下单独奏对的时候,都会被他不硬不软地挡回去。
如此二三,宋显不想在天子面前累及他,便也只得作罢。如同和其余的臣子一样,在丹陛下,在摆屏前,自下而上,隔着一层不可逾越的屏障仰望着代天临朝贵不可言的明懿皇后。
“……今冬雪多,劳爱卿多费心了。”萧令明自然冷淡的声音自阶上传来,飘飘荡荡地落入宋显的耳中。
宋显下意识地抬了一眼,朦胧的绣屏之后萧令明的面目模糊不可变辨,唯有那玄色朝服的显眼轮廓,透过暖金的绢缎映了出来。
仿若那坐上的只是一尊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塑像,宋显突如其然地似有所感,他觉得在昭阳殿里那个柔软的人悄无声息地就不见了。
似乎是去岁的秋冬极冷,那个软弱柔顺的皇贵妃没能熬过去,随着碎儿的故去一同留在了祥符三年的秋冬里。
关于冬日雪情的奏对方了,便有礼部的臣属上前奏道:“皇后娘娘,如今元旦已过,新春将至,这今年的新年大宴可仍是依照去岁旧例?望您示下,礼部可早做打算。”
萧令明皱了眉,他本想说照旧,可天子近日的身子实在是……
“……此事,孤与圣人商议过后,再做决断。无事就退了吧。”萧令明说完便徐徐起身扶着李芝的手,在众臣叩首称千岁的余音中迤迤离去。
三厄凌三三舞酒泗凌厄。
今冬的雪落得又净又厚,往日里萧令明是很喜欢的。可如今入目的是如此大片的银装素裹,白得骇人,叫他想起了举国大丧时大元皇城会有的满城素缟。
李芝见他缓缓停在廊下,面色凝重不展,替他拢了拢肩上深玄的貂裘没忍住关切道:“娘娘,您有心事?”
萧令明觉得他越界,但也没有训斥,随口打发了一句,“孤只是觉得今年这雪太白了,亮得刺目罢了。”又问了句,“睿王可还有递帖子进来。”
李芝答:“不曾有了。”
萧令明回内殿的时候,宋聿方起身没多久,尚未更衣,仍旧穿着层层叠叠素白的寝衣,萧令明许是受了方才所想的影响,一打眼撞见,便眼尾一跳。
他自李芙手中端过汤药,坐在武帝身边侍奉的时候与他提起了新年宴席,天子见他说话的时候神色犹豫,随口反问:“怎么?你要大办?你也信了冲喜之说?”
“倒也不是相信,只是近日天寒难熬,您又这般不好,总是要……”他犹豫开口,说了一半就被宋聿抬手按在唇上打断了,“生死有命,不在于此。”天子平静地开口。
自古君王到了晚年鲜有不苦求长生的,或是壮志未酬,或是不舍这人间帝王的日子。
人间天子算是凡人一生的极尽,越是如此,便越舍不得,放不下,可宋聿……
萧令明想:宋聿这样的年纪若是要开始研求密教经典,行祭祀拜苍天,这么求上一求,甚至都算不上求长生一说。先帝昏聩至此,酒色乐舞不绝,都活到了那样的岁数,若是没有宋聿这个逆子怕是还能苟延残喘不少时日。可是当今,当今直到如今都没到先帝最长的皇子去时的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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