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摒弃了心软这个词的皇帝,此刻仿佛只是一个心软的老人,和天底下所有望子成龙的父亲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天,皇帝不顾太医的劝告,执意出宫登上了金陵最高的城墙——在西北天空,一轮艳丽的落日,正在缓缓落下。
    “你看,多美。”
    燕皇突然伸出手来,指着下面的浩浩平原。夕阳西下,千万道红光洒在城外的野草上,随着风起风落,像是金子里淌着血,看起来瑰丽和华美。
    他转过身来,目光熠熠的看着殿绪,嘴角一笑:“倘若我的辰儿回不来,那呢,这个帝位就交给你吧。也许,为帝者,有时一味的心黑,也并不是一件好事。”说完,他眨了眨眼睛,竟有些老顽童的感觉。
    殿辰看着皇帝,静默了许久,终于,他也露出了一丝颤抖的笑容,笑容渐渐扩大,融进充满生机的眼睛:“父皇,六弟会回来的,听听民间的呼喊,看看安胜后方的百姓,除了他,谁还能胜任呢?”
    “是啊,他是我最中意的孩子。”
    燕皇得意地咧了咧嘴,远远地看向某个模糊的身影。
    依稀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看见一个女人抱着小小的皇子跪在宫殿中,倔强地抬着下巴,请求去弘福寺。他那时就是这样远远的站着,看着她坚挺的背脊和永远紧握的拳头。
    “曼文,你看见了吗,我可以安心地去见你了……”
    当夜,一阵古朴悠长的钟声突然自皇宫的方向传来,十四声苍凉而庄严的钟声袅袅的回荡在宽阔的长街上,五长九短,不同于曾经听到过的九长五短的帝王之音,此刻的声音听起来肃穆萧条,好似有苍苍的风声,呼啸卷过了这片豪华锦绣的土地。
    所有行走的、站立的、遥望的、忙碌的声音同时静止,天地间寂静无声,就连天上的鸟似乎也停止了飞翔。
    不知道是谁最先反应过来,紧随其后,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向着皇宫的方向拜服。
    直到这一刻,百姓们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燕皇,刚刚驾崩了——
    ……
    半月后,一阵阴冷的寒风卷过安胜,夹杂着凝冻冷霜,将城外被清扫过后的战场冻成了坚硬的小山,也将蜿蜒流淌的鲜血覆盖,站在城墙上远远一看,好像一版巨大的地形图。
    冷风中,站岗的士兵突然探出身子,只见蒙蒙天光中,一个骨瘦如柴的身影缓缓从官道上走来。
    男人走得很慢很慢,走到城外几里地时,似乎因为力竭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身后背着的人随他一起倒在地上。
    然而,下一刻他又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将手探向怀里,似乎在掏什么东西。
    城墙上的士兵高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不回应,只是一步一步地朝着城池走来,手中黄金战旗霍然抖开,迎风招展,飒飒作响,清晨朝阳照得那个“燕”字熠熠生辉,似有金芒,笼罩在地上那名昏过去的士兵的身上……
    他说过的,要让他回家,再给他说上一门好亲事。
    而这时,一名安胜活下来的守城军突然发了疯一样地冲向城门,大喊道:“是将军,是他们回来了!”
    守城军跑得太急,直接从青石楼梯上滚了下来,他却不管不顾地继续爬过去,哭着道:“蒋副将,你看见了吗?我们的新皇回来了,我们的黄金战旗在安胜城外展开了!您看见了吗?您看见了吗!?”
    这是当时,他们所有人的约定。
    却没有人回答,只有一支鸟儿低低地落在了城南的墓园里,扭了扭小脑袋,看着墓碑上“蒋青”二字,扑腾起整齐的羽毛,飞走了……
    第九十三章 圈套
    不知不觉,就快到新年了。
    然而这一个新年,只恋生杀。
    一片荒山野林中,南肃坐在中军大帐里,几名属下分立两侧,垂头丧气,盯着一名大夏派过来的使者,全没有一点新年将至的开心。
    几番扯皮后,那使者趾高气昂地指责道:“托臻王,你不是说燕国绝对不会支援而来的吗?那秦世泽是怎么回事?李家又是怎么回事?”
    这姿态,就像南肃是他们大夏的属下一样。
    南肃剔着指甲盖,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使者见状心中大定,嗓音也提高了许多:“一日找不到殿辰的尸体,我们就有理由相信他还活着,事到如今,还请托臻王想些法子找出他!燕皇圣旨已下,殿辰一旦登基,您会遭到什么样的报复,想必不用我多说吧?大家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还请托臻王三思。”
    另一名临丹的使者也冷哼一声,接话道:“就要过年了,我们若是趁着这个机会冲进安胜,也不是没可能的。托臻王与其终日躲在这里避世不出,不如去金陵阻拦殿辰登基才是。”
    “你们说得极是。”
    南肃终于欣赏够了自己的指甲盖,抬起脸来,温和笑道:“毕竟,当初我将殿辰粮草后路全部掐断,煽动民乱,从而给了你们莫大的机会,可三个多月你们也攻不下来安胜,后来更是在自己的地盘上都连殿辰也捉不住,如今也只能派出你们这两条狗来,在我面前叫唤了。”
    “你!”
    大夏使者顿时脸上一红,却强撑着道:“我们肃清安胜和跑到大夏的燕军,难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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