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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曲有误》 钟晚心想:“这倒也不坏,到时候我无论生死去留,都不管他们几人的事了。现下我的肩膀伤成这样,想要水上漂,也走不了多远,难道真的要在此地将实情说出?”
他明白,说出万方元一事,便无异于叫这一武学宗师身败名裂。师父于他是救命之恩,教养之情,他如何能够这样?如何忍心这样?
再者……难道他就觉得,师父做的是错的吗?难道他真的相信,四大名门乃至当今武林所作所为,皆为正派吗?
无数念头自他脑中纷然掠过,仿佛秋飞大雁,落下一片白茫茫的干净大地。钟晚又睁眼,心中却已经澄澈了然。赫连珏最懂他不过,见状一愣,叹道:“师弟,你当真要如此!”
沈沉心急如焚,但无奈明玄大师怎是寻常对手能及。他刚喊出一句“钟晚”,便有数颗白玉佛珠打在岁寒剑上,带着纯阳真气旋转飞舞。岁寒剑被烫得哆嗦,连剑气也不那么通透明亮。钟晚见状,微微笑道:“沈沉,你听着便好,之前我告诉过你许多新奇的功夫,什么缩骨术啦,左右互搏术*啦,我在闭关那几年,已经统统练了一遍,你若要学,可瞧好了。”
钟晚点头,对着乌泱泱的人群行了一礼:“诸位,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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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战名为“平江之争”,在江湖说书中流传最广,也最受欢迎。之后长长数十年,随意踏入一家茶馆,必能听到“那风上客钟时卿右手持剑,左手出拳,剑光飒沓,拳风强劲,剑如霹雳,拳似流星,一时间数十人难近其身”之语。然而纵使听上千百遍,也敌不过当日之震撼。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纵使钟晚武功绝世,也敌不过平江上高手如云。赫连珏、肖石晴始终收着力气,唐寻文甚至收剑不战,梁从芝、天罡崆峒等掌门却是拼了命。梁从芝出剑将白绸通通斩碎,出了“绫罗绸缎”最后一式“黄粱”。先前诸多繁丽锦缎,皆为天山祖师鱼也的黄粱一梦,梦醒之时她斩断白绸,提起身边长剑,才悟出了收尾这一式残忍的“黄粱”。
只听远处一声惊雷,借着此声,梁从芝的长剑猛然刺入钟晚腹部,他们二人骤然视线相接,钟晚在她眼中看到说不尽的恨与执念,突然轻笑一声,将空中白绸拈过,轻轻一推。
赫连珏双眼骤然瞪大,道:“这,这是当年万宗师生前唯独没有参透的‘梦蝶’……”
“黄粱”对“梦蝶”,何等的凑巧,何等的机缘。
内功扎实如梁从芝竟抵挡不了这片蝴蝶般的白绸,被推出去几尺远。下一刻,钟晚撑着秋水剑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
天罡门掌门方才负了伤,更是对钟晚恨之入骨,刻薄地喊道:“钟时卿,你这下该服气了吧?”
此时明玄大师已经不敌沈沉,在岁寒剑下败下阵来,佛珠一转,便直直冲钟晚而去。但岁寒剑凌厉如北风,一剑挑破坚韧无比的金刚丝,无数白玉佛珠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滚落一地。
明玄大师叹道:“后生可畏,归泊,当真后生可畏啊。”
沈沉却置若罔闻,提着岁寒剑朝甲板那头走去。他脸色阴沉,眼神太过可怖,剑上又滴着血,叫众人都不由自主地为他让了条路出来。
岁寒剑在地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他缓缓走到坐在地上低垂着头的钟晚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钟晚只觉得眼前一片阴影,抬头才发现是心心念念的人站在眼前,不由笑道:“这血腥味误事,我连你的信香也没能闻出来。”
旁人见沈沉一直不动作,议论纷纷。但沈庄主向来是正道栋梁,于邪道妖术从不心慈手软,连方才大义灭亲都做得出来,有几个天山弟子半是心安半是仰慕地拍着胸口,道:“沈庄主必定会一剑杀了那恶徒。”
天罡门掌门觉得空气中湿气浓重,似是风雨欲来,便忍不住催促他:“沈庄主,风上客弑师渎道,已经留不得了,您一剑杀了他,我们都没有异议。”
他这一言附和众多。赫连珏的心越来越沉,死死地攥紧手中剑柄不放。但思及昆仑,他到底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忍不住喊道:“——沈沉,你……不要叫我失望。”
沈沉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兀自垂着头,握着岁寒的剑轻轻颤抖,仿佛在极力忍耐着。梁从芝方才被“梦蝶”伤得不轻,攥着朱宛白的手,断断续续地咳着血说道:“沈庄主,咳……你再不下手,我就,咳咳……我就下手了!”
又是一声惊雷炸起,天边电光蛇一般狰狞地扭动着。顷刻间大雨瓢泼而下。就在这连天的雨幕里,沈沉终于动了。
他微微侧过身,转动岁寒的剑锋,以一个沉默却无可辩驳的姿势,护在了钟晚身前。
人群顿时哗然,连黑云翻涌、白雨落地的声音也被盖了过去。梁从芝气得几乎背过气去,大喊:“沈归泊!你是想同流合污不成!你视四大名门于何物!置沈家先祖于何地!”
天罡门掌门讥讽道:“原来正人君子如沈庄主,也会受这等恶徒的迷惑。沈庄主,你不会见他是个坤泽,才对他余情未了吧?我等真是错看你了!”
有人怪笑道:“曾闻风上客与沈庄主相识已久,现在看来,恐怕是早有勾结,也对,钟时卿这样的坤泽嘛……”
他还没说完,便觉得耳边一寒,拿手一摸才发现,鬓边发丝竟然都被岁寒剑剑气削了去。沈沉收回剑,冷冷说道:“下一回,削掉的便是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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