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妃苦笑着摇了摇头:“本宫有段时日,也如你这般,日子不如意,便想着叫旁人也不如意些,不然就本宫一个人整日忧惧伤怀,实在是意难平。”
    四阿哥没吭声,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说。
    “可绕来绕去,还是一无所得。”端妃已经很累了,但瞧着那个孩子抿着唇站在原地的样子,还是强撑着想把话说完,“有时候自身执念太重,只会伤着自个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阿哥能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执念?娘娘说,支撑着儿臣走到现在的,是执念吗?”四阿哥轻轻笑了一声,“娘娘许是不知道,儿臣从小便在圆明园长大,身边只有一个嬷嬷跟着,吃食用度,开蒙读书,没有一个人曾为儿臣打算过这些。”
    “可儿臣本是该拥有这些的,就如同三阿哥一般。”
    “这是儿臣该得的,又何来执念一说?”
    第92章
    “娘娘,四阿哥已经走了,奴婢盯着呢,没有人瞧见。”
    吉祥回来时,见端妃似乎疲乏极了一般斜倚在椅子上,见着她时却轻轻笑了笑:“去寻把躺椅来罢,我想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吉祥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高高兴兴地应下之后便转身去准备了。
    秋日阳光融融,晒在人身上只觉得温暖,骨子里那股子懒劲儿又起来了。
    吉祥贴心地给端妃搭了一条毛绒小毯在身上,笑道:“娘娘难得出来晒晒太阳,这只是一小会儿,气色瞧着就红润了许多呢。”
    端妃微微眯着眼睛,和煦的秋光晒在她端庄美丽的脸上,那样轻柔的暖意,是她久未感受过的了。
    “人啊,总是要出来见见光的,躲在屋子里一辈子,与那些蛇虫蝼蚁有什么区别呢?”端妃说话时的尾音带了些颤意,吉祥不明白娘娘的意思,但只要瞧着娘娘有心思出来了,她便高兴。
    吉祥还在念叨着趁着天气好,娘娘心情也好,不如把药给喝了。
    端妃躺在晃晃悠悠的躺椅上,脑子里却在想方才满脸阴骘之色的四阿哥。
    她活了这么多年岁,尚且逃不过心底那份执念,非得叫旁人对自己再生出厌恶之心来才堪堪罢休。
    来这世上一遭,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时至今日她也想不明白,对着满心阴郁的四阿哥,她也没有什么规劝的心思了,只叹了口气,叫吉祥将她前些日子缝的几件衣裳给四阿哥拿了一并带上。
    她没有福气,不能给四阿哥以庇护,这么一点子微末心意,希望能叫这个苦命的孩子能稍稍得以慰藉。
    “吉祥,你去给本宫拿些蜜饯来罢。苦日子过久了,嘴里没滋没味儿的,倒是无趣。”端妃这回倒是没说什么,将碗里的药喝干净了,吉祥看得高兴,连忙端着空了的药碗就往屋里走,嘴里还念叨着:“昨日淑和公主带着几个妹妹来看过娘娘呢,只是娘娘昏睡着没见着人,公主们就留了糖果点心下来,说是娘娘总是喝苦药难受呢,实在是贴心极了。”
    端妃怔了怔,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分外柔和的微笑:“是啊。”
    吉祥去拿了公主们送来的糖果蜜饯,端妃接着吃了好几颗,吉祥看着有些担忧:“娘娘,您肠胃弱,可不能一下子吃这么多呢。奴婢给您收着,下次喝药的时候再吃罢?”
    端妃闭上眼,感受着那股子柔和的甜意在唇间缓缓化开,她空落落的心似乎也跟着甜了起来。
    “吉祥,你把我嫁妆箱子里放着的绯玉手环拿来。”
    吉祥虽然疑惑娘娘平白无故拿这东西做什么,但只要娘娘心情好,不再整日里伤心愁感的,她就放心。
    但当她拿着东西回来时,绯玉手环的主人却在躺椅上沉沉睡去,再也没能见一面她心爱的绯玉手环。
    端妃的丧仪办得很是风光,可人都走了,还要这份风光做什么呢?
    “皇上追封了端妃为端和贵妃,允准按贵妃礼来操持后事。”甄嬛将三柱细香放进案前摆着的香炉里,“可这么多人,也没有几个是真为她伤心的。”
    安陵容站在后边,一身素色云纹宫装衬得她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清丽感,她就这么抬着头看着灵堂里的摆设,未曾上妆的脸上也带出几分倦意:“人活一世,待到走了,又有谁会记得呢?平常心便是。”
    沈眉庄听了这话忍不住轻轻嗔怪道:“最近日子虽不太平,可瞧你这模样,怎得这般倦怠?这样可不好。”
    甄嬛也跟着附和:“眉姐姐说的极是,陵容这般说,难不成是将我与眉姐姐当成那等子冷心冷肺之人了吗?”
    美人含泪望来的时候实在是动人极了,安陵容因端妃逝去生出的一些感伤心思也随之淡去,正想同她们道个歉,哭得眼皮红肿的吉祥却对着她们福了福身:“我家娘娘有些话,委托奴婢同各位娘娘告知,还请挪步去偏殿。”
    三人对视一眼,俱都有些惊讶。
    “端妃娘娘的嫁妆财物,俱都分给了淑和这几个女孩儿?”
    甄嬛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筏,那的确是端妃的笔迹无误。
    吉祥轻轻点了点头,除了那双绯玉手环,她偷偷将它们放在了娘娘的棺椁之中。
    那是娘娘当年在潜邸时皇帝赠与她,本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玉材,可是娘娘却很喜欢,直到前些日子才叫她放进嫁妆箱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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