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攸原没想到自己会把这当回事,只是回到太晨宫,比以往沉郁压抑的气氛叫她透不过气来。尽管无人指摘,可在大人们的愁云惨雾面前,内心的愧疚益发浓重,她觉得自己对不住父君,也对不住疼爱她的娘亲和哥哥。
    她亦不想在周围怜悯的目光中寻找安慰,那是比愧疚更叫她抗拒的事。父君只是不见了,那些人在怜悯什么!她不愿想也不敢想。
    与之相比,在假山中昏暗光线下的短暂宁静成了难得的放松时刻,叫她连午夜梦回时仍自惦记,在那里她无需迁就任何人,也无需躲避任何人,那个不曾搭上话的小仙童似乎有了别样的意义。
    像是揣了一个不能与人道的秘密,她忐忑又希冀,隔天差不多的时候再一次钻进了熟悉的小径。
    小狐狸崽蹿进洞里,果然在昨天的位置上发现了来人,他还像之前一样团坐着,似是睡着了。
    虽是在九重天,可自小滚滚便与她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攸攸迟疑了下,仍与他隔了几步静静趴好。
    这日依旧阴霾,所能见的不过是小仙童有些瘦削的身影,看着比滚滚大不了多少。
    左不过是仙宫洞府里的童子,不知他做了什么这么累,连着两日都躲到这里睡觉。
    攸攸对于九重天的一干神仙不大认得全,除了亲近的几个,其余在她眼里只有高矮胖瘦与胡子长短的差别。印象中并未听得宫中人谈起有什么盘剥人的事,倒是常听娘亲和成玉姨姨说什么人间疾苦,知道天上的神仙也不尽如他们一般是天生的神仙,也有从凡世得奇遇飞升上来的,还有各路神仙收的山野精怪化形,或者忘不了昔日亲友,或是甫上九天水土不服,不然就是师长严苛无人照应,于是暗自神伤,不知这小仙童是哪种。
    见他小小年纪如此辛劳,倒有些同病相怜,不一样的痛处,却是一样的伤心人,攸攸觉得他们似乎又近了一分。
    听他呼吸平缓,自有宁和氛围,也勾起攸攸的瞌睡来,不多时,一人一狐便一起沉入梦乡。待她醒来,早已不见那小仙童的踪影。
    如此接连几日,攸攸来此都能见到睡着的小仙童,只是仍未搭上话。
    起初她还有些焦急,结识的初衷未得满足,他还总是不醒。后来小狐狸崽倒是想开了,不再泱泱不快,便是这般也好,虽未说上话,但静默陪伴少了繁文缛节,多了纯粹相守,另有种恬静的安然。
    她至今未见到小仙童的样貌,却觉得他身上有种让人心安的气质,好比娘亲身上的甜香和父君身上的白檀。
    趁他睡着她也曾偷偷打量,狐狸的好视力叫她看见那双轮廓优美却伤痕累累的手,以及一段关节分明而瘦骨嶙峋的腕。
    小狐狸崽越发肯定了当初的猜测,觉得他定是受了不少苦,将心比心甚是同情。再来时,便从殿中揣了几块点心,一厢情愿地放在他身边,想他醒来定能见到。
    不过并不尽如人意,几次三番回神,小仙童杳无影踪不说,几碟点心也未动分毫,让她不由沮丧。
    攸攸这只小狐狸崽是有点执拗的,并未因此退缩,一时兴起的念头反成了执著,他视而不见她便一直送,只等他放下戒心接受为止。
    又过了两日。
    这天攸攸在厨房中翻找食物时行得匆忙,不慎打翻了一只父君亲手做的碗盏,凤九触景生情,情急之下训斥了几句,叫小狐狸崽一阵难受,揣着点心不声不响就跑了出去。
    到了假山中,不见小仙童的影子,她将拿来的点心放在老地方,自己躲到角落坐好。
    被骂时未见一滴泪,此刻四壁寂静,倒觉委屈起来,抽抽搭搭不知哭了多久,终于团成一团睡了过去。
    睡梦中,似有一双手将她抱起,说道:“原来是你这小东西拿来的点心!”掌心温暖,抚慰多少愁绪。
    待小狐狸崽醒来,周围不见人影,拿来的点心却不见了。莫非是小仙童来过?他终于肯吃她带来的东西了!总算有了件开心的事。
    得了这点安慰,攸攸心中郁结消减不少。
    转天再来,小仙童支着脑袋在打盹。因着不再埋首于臂间,这倒是攸攸第一回 看清他的长相。
    是个唇红齿白、十分俊美的小仙童,浓密的眼睫压着双眸,轮廓已有了些少年人的清朗,只是看着并不甚壮实,脸上、手上还挂着不少伤痕,想是过得不大如意。
    小狐狸崽看得心下难受,不自觉靠过去,不想对上一双琉璃般通透明澈的眼眸,眸中闪着警觉,见是她却漾出两分暖意来。
    “你又来了。”
    攸攸被那副水波潋滟的眸子闪了心神,波光中似藏了什么吸引她的东西,叫人不自觉地靠近,连他如山间清泉的冷冽嗓音也不觉疏离,反倒自来熟地上前蹭他的手。
    小仙童的手掌伸进她蓬松的绒毛里,很是轻柔地摸了摸脑袋,又窸窸窣窣掏出枚果子:“昨日吃了你的点心,给你尝尝这个。”
    果子并不起眼,坑坑洼洼的表皮,若非飘来一阵异香,定不会让人注目。她看看递来的那只手上的纵横交错的伤口,又望望小仙童镇定的双眸,莫名信任地叼起那枚果子,毫不犹豫地啃了起来。
    甘甜的汁水瞬时充盈口中,奇异的果香飘散在空间里,她满足地眯起了眼,惬意地甩了甩尾巴。心下益发觉得用原身真是个英明无比的决定,不仅可以毫无芥蒂地与人来往,还能轻易就得此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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