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生前一场

作品:《良人入梦

    07.
    争一口气。孙良人是为了争那么一口气才决心篡位的,而他现在,也是为了争一口气因而在餐厅包厢里,坐在那男人腿上。
    孙良人试图把他当成龙椅,但确实不太合适。
    「所谓让我表达感谢便是如此?」
    「你自己说什么都答应的。」曹熲雾答道,「我那么有良心,只是让你坐腿上,也没做其他的。」
    「随你吧。」孙良人慷慨道。
    「孙良人,好好皇子不当干嘛篡位?」
    打从孙良人一口咬定自己是古人以后,曹熲雾为了跟人滚床,还做了功课。他把跟「孙良人」三字有关的歷史记载都翻烂了,现在让他考默背肯定一百分。
    可他看完就不明白了,孙良人虽是私生子,可起码年长一些以后并不再像以前那样可怜,朝廷颇为重视,哪怕让他去了塞外边疆,也是给了不少权力。
    孙良人大可不必争皇帝这种破活,劳心劳力成日惶惶。
    后世对他的评价也不外乎就是「野心太高,白白送死」。孙良人本来并无杀身之祸,何故引而上身?
    然良人听完了他的问题以后愣了愣,随后笑道,「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
    这是唐伯虎的话,人死后法事还得三跳,死人都争着口气跳三跳上路了,还活着的人为何不努力?朝着目标奋力一跃,谁又不是为了一口气咬牙?
    「也许外人看来我本无意义如此,可我有我的追求,又何须去管外人作何感想?人人说我好命才能当皇子,人人说我是父王慈悲一时的糊涂烂帐,朝廷派我去危险边疆送死,如此种种,都让我不情愿继续无为。为此奋力,谁能体会?谁都不能的。」孙良人答道。
    曹熲雾的确不能体会,他生来如此富裕,因而就躺平享受了,但的确富贵人家华美大门后面什么故事都有,也不是谁都能理解。大家只会看着表面认为有钱人家的孩子肯定很好命,但谁又知道真实的模样?现世朱门如此,前代帝王之家只会更甚。
    可哪怕如此,曹熲雾还是不太能体会孙良人的野心,因为很多事情,曹熲雾本身都不想管,眼不见为净,他寧可这么姑且着这辈子慢慢腐烂。
    「你真了不起。」曹熲雾道。
    「了不起?我失败了。」孙良人道。
    「不过你并不畏惧反抗与尝试。你不是个苟且的胆小鬼。」
    他话中有话,聪明如孙良人,自然听出端倪。他想曹熲雾的有钱老爹大概也是像父王一样高高在上的吧?
    「我发现现代人手足都很少,你有手足吗?」孙良人问道。
    曹熲雾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话题会往这方向来,「没有。怎么?」
    「现代人生得少,父母与孩子的关係也跟以前不太一样,变得紧密,也变得紧张。越紧密越容易紧张。尤其我在帝王家,哪怕龙椅上的是我父亲也一样是皇帝,跟他情感淡薄,没投机几句话,对于反抗他甚至杀死他这种事心里并没有负担与压力。但来到现代这种小家庭模式,以前那套就不合适了,父亲只有一个孩子,孩子只有一个父亲,父亲会期待孩子给予尊重,孩子会希望父亲给予关心,情感都是相互索取的。我曾带过兵,我明白若要让人尊敬信服,除去能力卓越,还必须让人『惧怕』。不一定要兇狠残忍,可要有威严。想建立威严的人,就不可能贴心,会很有距离的。」孙良人款声道。
    「为何说这个?」
    良人耸耸肩,「突然想到。」
    曹熲雾自然不信他的突然,只道,「所以你的选择,便是如此?争着这样一口气,连生命都可以拿去赌。一般人光是拿安逸的日子去赌都不愿意了,更何况拿命?」
    「情况不一样。要换作现代,我便不会如此。在以往,命不值钱。生命在轮回之中越来越有价值,可在过去,要是一句话得罪圣上,那是得立刻去死的,几两钱的性命,那更像是一种投资。」孙良人答道,又问,「我能从你腿上下来了吗?我饿了。」
    「不行。反正你不是怕有毒吗?我替你试。」
    「这种餐厅的我不怕,同一道菜你也吃了就是没事,我可不傻。」
    曹熲雾一听意兴阑珊,松开了手,「真说不过你。以前觉得你很无聊爱黏人,现在觉得你很有趣却希望你黏人一些。」
    「这就叫贱。想被人依赖与需要,又嫌麻烦。」孙良人毫不留情,想了想,「也可能是缺爱。」
    「缺爱?我?」
    「缺爱的人才会想被需要。」孙良人拉开了椅子坐下。
    两人准备好以后,曹熲雾便让人上菜。
    「你不会不甘吗?」孙良人问,「挥霍的这些都不是自己的,哪天被收回岂不一无所有?」
    「要能离开早就离开。」曹熲雾微笑道,没再多言。
    孙良人一般是人家没多说就不多问的人,于是转了个话题,「这酱油里面放了什么?真好吃。」
    「人家主张是宫廷料理,没吃过?」
    「整桌都没见过。」孙良人老实道,「你该不会被骗银子了吧?」
    曹熲雾笑了,「本想让你吃一吃家乡菜的。」
    「不过很美味。」良人又道,「至少很美味。改天换我请你吃饭。」
    「……你可真敢说。天天刷我的卡叫外卖,还想请谁吃饭?你那天还拿我的钱装慷慨给整个剧组请客了不是吗?」曹熲雾问道。
    「拉拢一下人脉。从古至今,要想交点朋友都得费点银两。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孙良人答道。
    「那可不能让你拥兵自重。」
    「这是什么意思?」
    ※※※
    什么意思孙良人倒是很快就找到了。那曹熲雾竟是每天给剧组送饮料点心,哪怕只是例行开会也人人一手冰美式。
    而网路上,对于孙良人被包养一事,也是尘嚣甚上。
    孙良人自己倒是对这个消息十分上心,有事没事就上网看看,这一上网查,才知道曹熲雾居然在自己粉丝团「劝你从良」之中还颇有名气。
    不少人老早就站好cp,高举他俩大旗,更有粉丝振笔疾书,铺出了凄美的同人文,文案写着,「95攻良受,霸总x心高气傲小演员,domsub。」
    孙良人发誓他真的看了很久,还是半点没看懂那行字,cp是什么?同人文是什么?攻受是什么?domsub是什么?
    好学又不服输的孙良人细查才搞清楚,首先是曹熲雾因姓名读音近似「九五」,因此被许多粉丝称为「95」,然后其他的那些资料查完了孙良人简直没脸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仔细再扒扒就知道,像曹帅那种富二代,似乎不少都难以避免曝光在公眾眼前。
    好比跟他交好那几个,老是跟些艺人网红闹緋闻,早就都像个公眾人物般。
    尤其跟曹熲雾关係最好的一个铁哥们,林少飞,那傢伙甚至自己当起了网红,经常拉着曹熲雾直播。把一帮人奢华的生活通通展现了出来,吸引无数平民百姓追踪。
    本就长相出眾的曹熲雾在这一席操作之下名气水涨船高,引来不少粉丝,甚至自己有了个粉丝后援会「曹帅今天包养谁」。
    这都什么时代?过往有钱人都得避着朝廷挥霍,就怕太过奢靡,气焰要高过皇帝,现在倒好,有钱人子弟彷彿巴不得人人知道自家多有肉能宰,各种高级场合都得去一去。
    扒完富二代团以后,孙良人就开始看起了自己跟曹熲雾的同人文,看了小半本,随后他觉得自己不能再上网了。网路一股脑把什么都灌进脑子里,蔚为一个古人,着实无福消受。
    尤其是眼睁睁看书里曹熲雾是如何展现「一百种压倒孙良人的方法」,孙良人实在……。
    然而网路上对于孙良人的骂声也是一如既往的多,孙良人看了都当没看见。
    那种不痛不痒的指责,他嗤之以鼻。隔着各种发光的萤幕,动一动手指头,就以为自己是千军万马可杀他片甲不留。
    孙良人要这么弱,那他还是孙良人吗?
    ※※※
    过没几天,孙良人便得到了上谈话节目的答案纸。这几天曹熲雾异常安静,孙良人也乐得轻松全心处理自己的工作,他称之日理万机,开心得不得了。
    上节目当天,孙良人还是有些紧张。
    秦生道,「别担心,都跟主持人说好了,不为难你。」
    「但这是直播?」
    「小心点就可以了。」
    孙良人坐上了访谈的柔软沙发之上,整个人陷了进去。
    他讨厌现代不管床还是座椅都这般柔软,使人怠惰的同时又像个牢笼将人求困。
    一开始访谈还是很顺利的。一切都照着答案纸上面的问题推进。
    但就在节目即将结束的五分鐘前,主持人突然脱离了脚本,最后一个问题本来是询问下一步电影《良人入梦》的相关问题,可主持人却改了问题。其实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谈话节目机动性高,老道的主持人也经常会结合时事作为问题与艺人深入谈话,也让公眾人物得以对一些重大时事发表看法,进而鼓励或是给一些迷途中的人指引方向。只不过孙良人的情况十分不适合这种灵机应变,节目组也早有通知主持人。但也许是不容自己的地位被质疑,又或是不屑于自己被一个不入流的演员威逼,主持人仍是没有按照节目安排,自己延伸了话题。
    「近日一连串有了好几起自杀案件,作为一个演员,一个公眾人物,您对于这样的事件有什么看法呢?又或是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可以给那些未能给自己一次机会的孩子们?」
    孙良人一怔。看了眼秦生,秦生正在跟导播沟通,可直播节目,说出口的话就如同泼墨般,孙良人除了去接的一身黑以外,就只能想办法躲开那黑溜溜的顏料。
    「撇除遭受邪灵入侵又或是心智尚未成熟发展的孩子、有心理疾病无法自我管理不明白自己在干嘛的人以外,我认为死亡是一种选择。一种……既消极又固执,既懦弱又强大的选择。自古,人总爱说『以死明志』,在当时这般壮烈牺牲是一种美德,日本有切腹武士,前朝更有诸多自縊文武百官,端午有屈原怀石投江,乌江旁有项羽拔刀自刎,煤山有崇禎帝难挽国败吊死树下,春秋有豫让吞碳自哑、伏剑自杀。这种种歷史都是一封封血书,哪怕为壮烈选择,一己之死,仍是无法改变什么,只有自身得到解脱,而这样的解脱,又何尝是解脱?屈原恨腐败而投江,百年千年,不见当年怀石屈原,腐败贪婪却依旧存在。项羽无顏江东父老而自刎,他的死依旧没能挽救任何劣势,崇禎吊死自己,清兵仍是入关,豫让再壮烈,也就那样了。死亡是一种看似激烈却消极的选择,是一种无法面对的莽撞,但也同时,是一种旁人无法置喙的选择。我不推崇,但是也无法事不关己一般去指责那些无力继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