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 第14节
作品:《焰火》 他穿着校服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端,抿着唇,这个姿态令他的脸呈现出一种冷淡薄情感,而他自外拉开没有扣死的玻璃窗,问她:“怎么还不走?”
许盼夏嗫嚅:“罚的抄写还没写完。”
“回家再写,”叶迦澜抬手,看了眼手表,“再有半小时就熄灯了。”
“不行,我不想带着作业回家,带回家做作业效率低,”许盼夏说,“不然晚上一熬夜,明天早上就起不来了……”
叶迦澜说:“罚几遍?”
“十遍。”
“还剩多少?”
“……五遍。”
教室中的学生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这才高一,大部分人还没有拼命学习的意识。只有中后排几个人在坐着写东西,还有人在低声聊天,笑着讨论即将到来、英语文化节的事情。
叶迦澜进了教室。
许盼夏的同桌早就走了,叶迦澜坐在她旁边,从她的笔袋里随手拿了笔,又拿了一张纸,示意许盼夏握住笔写——他要握住许盼夏的手,感受她运笔的姿态,再替她抄写几遍。
许盼夏慌了,结结巴巴:“这样……这样不太好吧?”
“离教学楼熄灯还有二十八分钟,”叶迦澜垂下眼睫,“你确定自己能在二十八分钟内抄完?”
“……”
许盼夏不确定。
她属于越紧张就越容易出错的那种类型,且不要说二十八分钟了,就算给她四十八分钟,也有点悬……
英语老师太严格了,一点儿涂抹和潦草的痕迹都不行。
她捏着笔,叶迦澜大手覆盖在她手背上,他的手掌又大又热,热到发烫,好像能透过她、穿过她的身体,将那炙热温度一直传递到许盼夏的掌心中。许盼夏握住笔的手掌心很快出了一层汗,旁侧窗户开着,吹来微凉的风,许盼夏却无一丝凉爽之意,她要在叶迦澜这一双手下窒息了。
但没有关系,他是哥哥。
他只是想要帮自己早点抄完作业。
这样想着,一不留神,一个“pray”(祈祷),差点写成“prey”(猎物),在那个“e”尚未成型时,叶迦澜那双包裹她手帐的手终于用力,硬生生掰着许盼夏的手,捏的她骨骼和肉都被生生挤压到发痛,而许盼夏只从痛楚中听到他冷静的声音:“专心,写错这个,又要再来一遍。”
许盼夏:“……喔。”
疼痛令她注意力不得不高度集中,在叶迦澜的掌握下,她稳稳地抄完这一遍课文。
距离教学楼熄灯还剩下二十分钟。
叶迦澜松开她的手,拿了四张纸,开始模仿她的笔迹抄课文,许盼夏看了几行单词,果然和她写得一模一样,简直像拿着她的手写——时间紧任务重,许盼夏的手上,被叶迦澜惩罚而捏出的痛感依旧深深残留。她屏住呼吸,集中精力,握笔展纸开抄。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都在安静抄写。教室中的人越走越少,走廊上的声音也渐渐消弭,负责锁楼道的保安大叔拿着手电筒开始巡逻,准备把教室的学生都清理干净,他好锁上楼道门去美美睡上一觉。当听见保安大叔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踏下第一步时,许盼夏也抄完最后一个单词,在末尾点了一个小黑点——
鸦雀无声,教室里的灯忽然就暗了下来。
许盼夏下意识“啊”了一声,她什么都看不见,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贴了贴她头发,那奇特的温度令她不由得想起方才叶迦澜握住她、束缚她、困住她的手。她下意识转脸,鼻尖蹭过叶迦澜的校服,在意识到对方离自己这样近的时候,许盼夏差点跳起来,而对方也拉开和她的距离,她听见对方站起来,后退时脚撞到板凳上的声音。
许盼夏还没有适应黑暗,她呆坐在座位上,慢慢站起,月光从大开的玻璃窗慢悠悠地窥见秘密,而一束手电筒的光芒刺入,伴随着保安大叔不满的声音,狠狠闯入这隐秘的角落。
“你们俩干什么呢?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走?”
手电筒黄色的刺目光晃了叶迦澜一脸,他眯了眯眼,伸手遮挡。许盼夏在暗中清晰地看那光落在他干净修长的手指上,手指下,是他浓密的眼睫和高挺的鼻子……
奇怪。
许盼夏忽然觉得叶迦澜好看得要命。
她的心脏砰砰砰。
停电后的这一束手电筒光,似乎将她和叶迦澜都判为了秘密的危险共犯。
“叔,”叶迦澜还是那副优秀好学生的模样,他镇定真诚地向保安解释来龙去脉,“我妹妹被老师罚抄写,我怕她一个人在这里害怕,所以等……”
谁让叶迦澜长了一张俊美到能令人放松警惕、缴械的脸。
他看起来天生就是好人,天生就是优秀好学生。
保安大叔连批评都没有,就放他们离开。一直到走出校门,许盼夏才摸摸肚子,眼巴巴地看了看路边还在卖肉夹馍的老夫妻。
叶迦澜说:“你去买吧,刚好,我有点渴,去前面便利店买瓶水,等会儿来找你。”
说完,他还掏了二十块钱,递给了许盼夏:“吃饱了再回家也没事。”
许盼夏接过时,想说谢谢哥哥,没说出口,重重打了个喷嚏。叶迦澜不言语,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给她穿上,自己才去店里买水。
许盼夏站在小摊前,昼夜温差有点大,她身上穿着自己的校服外套,拉着拉链,外面又裹着叶迦澜的校服外套——许盼夏穿的是女款校服最小码,叶迦澜穿的是男款校服最大尺寸。之前的许盼夏对两人的身高体型没有什么概念,现在衣服穿在身上,才明显地感受到两人之间这如此明显的差距。
他的校服,能轻松遮挡到许盼夏大半个大腿,完完全全地遮住臀部,中间扎一条腰带就可以去当作裙子穿。
许盼夏费力地将手从校服袖子中掏出,多余的部位松松垮垮地堆积在臂弯处。她守在卖肉夹馍的摊位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将叶迦澜挑出的那块儿肉切得细细碎碎,又掺进去一小勺青椒块儿,掺进肉里面,和卤水里的肉一块儿剁,剁到肉馅儿均匀,九分瘦掺一分肥,再用刀背平着、稳稳地收了,放入切开的、又松又软的白吉馍中。
许盼夏说:“谢谢!”
她付了五元,手里拿着肉夹馍,四下张望,看不到说去买热牛奶的叶迦澜。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大部分走读的学生已经离校,教学楼里也熄了灯,只有路灯和周围一些能熬的店主还亮着灯。许盼夏一手捏着热乎乎的肉夹馍,也没心思吃了,只顺着路往前走,想要看看那家还亮着灯的便利店中是否有叶迦澜——
果然有叶迦澜,他正在结账,没有看到她,神情专注。
叶迦澜把外套给了她,现在只穿校服短袖,寻常的白色,蓝领子,裤子也是统一的蓝底边缘白竖线,一模一样的衣服,怎么在他身上就这样端正好看。
许盼夏盯着他校服领口露出的一点锁骨,脸颊忽有些发热,仿佛他握住她的手替她抄英语课文时的温度穿越到她的脸颊,好像对方的手还在她的手上。
在意识这点的同时,她的心脏也以一种慌乱有力的姿态坚韧跳动——
不对。
不对。
这样不对……
目不该看。
心不该乱。
那可是你哥哥。
许盼夏猛然转身,她已经闻不到肉夹馍的香气了。胸口似骤飞千只雀,搅到心脏分崩离析——
而转身余光后的熟悉身影令一颗骤跳的心脏急停。
许盼夏看到自己的妈妈,许颜女士。
她挽着另外一个陌生男人的胳膊,姿态亲密;男人低头俯身,似要吻许颜的脸,但许颜躲开,反手给了那个陌生男人一巴掌。
许盼夏确认那个陌生男性不是叶光晨。
她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懵懂的心事和荒谬的现实同时袭击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写这章时满脑子都是一些其他的画面。
比如,“专心,写错这个,又要再来一遍”。
后面会不会发展成“专心,做错一道,又要再加一遍。”
……
还有那个那个,就算是叶迦澜松开手,过了很久,许盼夏手仍旧有被对方握住的感觉。那,后来,就算是白天到了,许盼夏仍旧感觉前后都有叶迦澜的充实感和明显存在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小盼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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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叶迦澜(十一)
落了一场小雪,暖气已经开了,许盼夏睡得迷迷糊糊踏下床,一脚踩到热乎乎的木质地板上,才骤然醒悟,原来自己已经到家了。
不,确切地说,是叶光晨和叶迦澜好心提供给她的“家”。
在这家庭中,没有一个人和她有血缘关系,她称呼叶光晨还是“叶叔叔”,至于叶迦澜,在无人时候直接叫他名字,连名带姓——“叶迦澜”。
有人在的时候,她会叫他“哥哥”,礼貌的、有距离感的。
许盼夏花了五分钟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才意识到自己又做了那个长长的、噩梦,当年撞见妈妈和陌生男性的亲密让她遭受到严重的打击,她那天晚上就病了,过了一个星期才好。
其实许盼夏和许颜的关系要比亚洲国家中绝大数母女还要好,就像许颜所说的,她是许颜身上的一块儿肉,是她毅然决然用自己血肉喂养大的孩子,世界上绝不会有人比许颜更爱她,而世上也绝不会有人能超过她在许颜身上的重要性。
她就是另一个许颜。
曾经的母女俩也曾无话不谈,晚上挤在一张床上睡,许颜摸摸她的胳膊,讲自己过往的一些稀里糊涂的感情史,讲自己被原生家庭抛弃……不为别的,只为给许盼夏提个醒,莫要重蹈覆辙,擦干净眼睛,认清世上男人大多都是靠不住的,尤其是年轻时候,千万别为爱情上头而不顾自己前程。
没什么比爱自己更重要。
但好像从认识叶光晨后,许颜就很少和许盼夏谈这些了。也不清楚是不是受到叶光晨的影响,许颜也开始期许许盼夏的未来,期许她能读个好点的大学,最好是师范类的;读研后通过人才引进或者校园招聘进入学校,成为一名光荣的、有编制的人民教师,就能吃上铁饭碗。
以前许颜很少会谈这些,虽然希望女儿成绩优秀,但不会具体到这么详细。
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有征兆。
无论是许颜,还是叶迦澜。
就像雪崩前的冰雪破裂和雪下暗藏的轰轰低鸣。
只是没有经验的许盼夏毫无察觉。
她那时还太年轻。
许盼夏在这里度过了无所适从的三天,叶光晨的胳膊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日常生活还是挺受影响,他暂时不太适应什么都一只手做。不过因为家中有新阿姨,所以日常起居也不必太担心。
至于叶迦澜,他还是继续做那个“完美的好哥哥”,只要许盼夏不同意,也绝不会来她的房间。大部分时间暂时充当司机,以及专心看书,骤然间,俩人好像又回到许盼夏刚搬到这里时的模样,井水不犯河水,道路朝天各走一边。
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许盼夏和叶迦澜的车票是下午两点十五出发的,中午饭的时间便提前到十一点钟。叶迦澜和叶光晨都是这样,习惯性地留出富裕的时间来应对突发状况,在他们那万无一失的计划中,永远都有一个应急的plan b。
许盼夏偶尔想,或许自己就是他们那事无巨细中藏着的那个万无一失。
出门饺子进门面。这天中午的饭吃的是张阿姨亲手包的鲅鱼馅儿大水饺,个顶个的圆滚滚,味道也鲜,一口下去全是肉。许盼夏吃到第九个的时候,听叶光晨问:“你还去看看你妈吗?”
饺子在口腔中忽然变了味道,好像被死去的鱼刺狠狠扎透了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