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个年轻人，忍不住开口：“姜老板，我觉得你刚刚有句话说得不对，今天来的人都是樟茶鸭和麻婆豆腐一起尝了，米师傅的麻婆豆腐绝对……”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姜哲打断：“你想不想干了，我说的话还能有错吗？”
    田师傅就算了，他不接受自己被其他员工冒犯。
    年轻人吓了一跳，缩了回去。但姜哲还没得劲，他走前几步来到米婷的身侧：“米婷，管好你手下的人。吉祥楼对你有恩，我给你权力，是让你好好工作，不是让你放纵他们顶撞老板。”
    姜哲等待着米婷回一句“嗯”。
    在过去十年间，这个沉默的女厨师只会默默工作，她不太表露自己的情绪，这让姜哲觉得不好控制，但她确实念旧，对于他们的要求，每次都会应下。
    就连昨天撤掉麻婆豆腐，姜哲也没提前跟她打招呼，因为他知道，米婷不开心，也不会闹到他这儿来。
    吉祥楼对她有恩，她要报恩。
    然而，姜哲等了好几秒，没等到回应。
    米婷沉默着勾完麻婆豆腐的第三道芡，起锅，让小工们把豆腐带走分碗，然后，才回过身。
    她盯着眼前的东家：“姜哲。”
    姜哲回望着她，心底突的跳了一下。
    米婷：“吉祥楼对我有恩，十几年来，我感激在心，自问每天勤勤恳恳。你摸着良心，试试把刚刚的话再讲一遍。”
    米婷：“还有，你不回忆回忆最近你和田师傅都做了什么？我米婷哪里对不起你们？”
    米婷的眼神很认真。
    姜哲突然就慌了，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触线，触线以后才开始害怕——米婷是他们楼里的一把好手，他不想承担失去她的损失。
    姜哲嗫嚅：“我……不是……田师傅是我爷爷的弟子，他为了吉祥楼也付出了一辈子，你就……”
    你就忍一下。
    姜哲想这么说。
    米婷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感觉心灰意冷，麻婆豆腐的材料还放在手边，她却完全不想做了。
    她转身离开灶台前，走到摊位的一边，先是摘下手套，再摘下围裙，折好，最后摘下帽子，将帽子轻轻摆在围裙之上。
    姜哲：“米婷！你想干什么？现在是工作时间，我是你雇主！”
    摊位里的小工也吓住了：“米师傅？！”
    眼见着米婷没有回头的意图，姜哲慌了，他冲上去，缓和着语气解释：“对不起，米婷。我今天也是比较着急，刚刚我被气糊涂了才不分青红皂白说那些话。你体谅一下。”
    姜哲找理由：“你知道姜瓷吗？这两天，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她让我们的吉祥楼陷入困境，现在网上好多关于我们的负面消息，我也是着急啊……我是在气她，刚刚才会那样。我知道，你是我们楼里的好员工……”
    米婷看着眼前不断找借口的东家。
    过去十余年间，在吉祥楼的记忆一幕幕在眼前划过。她记得小姜瓷，她在吉祥楼学艺时，姜瓷还是个几岁的奶娃娃，小姑娘扎着圆圆的双髻，可爱极了，眼前的姜哲也是个十几岁的挺拔少年而已，不是现在这幅模样。
    姜哲一脸着急。
    米婷缓和语气：“我……今天冷静一下。小陆做出的麻婆豆腐差不多可以出师了，他能顶着。”
    姜哲接收到信号，后退一步：“好……好。那你今天先去休息吧。”
    ……
    栗子，一种将美味包裹在厚厚毛刺和硬壳里的食物，可能是一次不经意的碾压，一次好奇的探索，人类发现了深深隐藏在硬壳中的美味。
    用石块将外层的毛刺和硬壳砸开，露出金黄饱满的栗肉，生吃时脆甜适口，炒熟后则甘甜醇香。
    盛典的第二日下午，枫前馆的摊位前，除开叫花鸡那迷人的浓香，一股甘甜的栗子芳香也隐约地弥散出来。
    姜瓷将一种新的糕点，添加到了摊点的菜单中。
    关于祁砚的图片虽然被转开，但好奇的网友们还没能那么快赶来。盛典上，被枫前馆的香气吸引过来的食客倒是越来越多。
    小许和师兄们排在长长的队伍里，生怕自己来晚一步，什么都没能尝上——姜老板到现在还没说叫花鸡会不会放到枫前馆的日常菜单里，要是以后她不放，那么美食盛典就是他们最后一次尝叫花鸡的机会了！
    叫花鸡的香气是浓烈的，隔着十几米，小许已经闻到了非常诱人的浓香，等他随着队伍再往前挪了几米后，才嗅到另一股与之不同的醇厚甜香。
    “那是什么？”小许动了动鼻子。
    “闻着像是栗子糕，但平常的栗子糕也没这味啊……”师兄个头高，伸着脑袋张望，左扭右扭地把周围的食客都搞烦了，才看清枫前馆挂在柜台一边的菜单。
    师兄：“真是栗子糕！”
    小许开始嘴馋地吞咽唾沫。
    又过了几分钟，他们师兄弟排到枫前馆的柜台前，终于见到了姜老板。
    小许扬声：“我们四个人，要八份叫花鸡，再来十六块栗子糕。”
    全部卡着限购的数量买。
    姜瓷听到耳熟的声音，抬眸看了他一眼，一笑：“你们也来了啊！”
    小许瞬间脸红了：“嗯……对，今天冯老板给我们放假。”
    “放假？”姜瓷很意外，“你们不是在b区有摊点吗，怎么这时候放假了？”
    小许解释道：“贾师傅身体不太好，冯老板让他休息两天，明天看情况再来。我们只能放假了。”
    姜瓷“哦”了声，为记忆里脾气暴躁的贾师傅感到一丝担忧，不过，她很快回过神，继续工作。
    小许有些惭愧，贾师傅还在脸色发白地休息呢……他们师兄弟就溜出来吃东西了。
    “你们的叫花鸡和栗子糕。”一位英俊的店员将食物都装盛好，递给了小许几人。
    小许接过叫花鸡，嘴里的“谢谢”说了一半就卡住了，扑鼻的浓香猝不及防地钻进鼻孔，比刚刚排队时闻着的还浓上不少。
    “……！”
    另一边的袋子里装着四个小纸盒，栗子糕就放在里头，小许看不到它们的模样，但透过纸盒留下的气孔，他感觉有甘甜热乎的香气在缓缓地飘升。
    小许舔着唇，立刻想走到一边开吃，他一着急，不小心撞了后面的食客一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留意。”小许赶紧回头道歉。
    身后的女性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事。”
    女性走上前去，剩下小许留在原地发愣。
    那、那不是……！
    他愣怔地望向师兄，神情兴奋，似乎下一秒就要发出亢奋的声音。
    青年厨师大赛的首名耶！这么多年，a市就只出过一个。
    师兄一把把他扯了出来，然后捂住他的嘴巴。
    “嘘，我们知道了。”
    “那是咱们对家。”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米婷站在原地, 突然有点恍惚。
    从吉祥楼出来以后，她其实心灰意冷，只想找个地方放空。
    有人评价过, 她是一个无聊的人。她确实是。她的世界里只有工作，家和后厨两点一线。她不了解其他的纷扰，不了解一个餐厅运营会遇到的千奇百怪的困难，也几乎不上网。
    所以, 脱下厨师服以后,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她在盛典b区茫然地走了一会，突然少见地想起上网搜索一下，然后轻易地便看到了姜哲口中提到的那些对于吉祥楼不好的评价。
    那些评价说的是实话, 却让她心里难受——吉祥楼毕竟是她工作了十几年的地方。
    吉祥楼在谈论枫前馆，网络上在谈论枫前馆, 她连在美食盛典上走的时候，听到的也是枫前馆、枫前馆、枫前馆。
    到处都是。
    她还看到了那些点评家尝枫前馆的菜肴时露出来的表情。那些人虽然也夸她的菜，但面对她的菜时，他们是夸赞，而对于姜瓷，他们表露出来的则是……惊叹。
    她做的菜真的有那么好吗？
    米婷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回过神以后，她才发现自己走到了那挂着枫叶的招牌之前。
    米婷望着眼前的景象。
    摊位里，年轻的女店主正手速飞快地忙碌着, 在她身后, 店员们训练有素地相互配合。一批又一批准备好的泥团被塞进烤箱, 又从烤箱里取出, 栗子粉被装模、脱模、塞进蒸笼……每个人都专注着手中的工作, 精准又迅速地将美味传递到客人手中。
    这种热火朝天的工作景象, 曾是她的日常。她享受这种日常，也贪恋这种日常。
    女店主过于忙碌，即便有新食客到了摊位前，她也仅仅是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要什么？”
    米婷愣了下。
    姜瓷似乎没有认出她。
    米婷转念一想，也觉得正常，小姜瓷在几岁的时候，确实被姜海潮带着来过吉祥楼，但再后来，她就几乎没有见到这个小女娃娃了。
    米婷抿了抿唇：“一份叫花鸡，两块栗子糕。”
    “56元，谢谢。”姜瓷下巴一点，示意眼前的食客扫码。她这时又多看了一眼，模糊觉得眼前的女性有些眼熟。
    不过，这两天见过的人太多了，姜瓷怀疑这可能是昨天来过的食客，所以比较面善。
    店员们的动作很快，十秒后，米婷就捧着食物挤开围堵在枫前馆外围的食客，来到了一边。
    先是……叫花鸡。
    米婷知道，这份叫花鸡便是昨天征服了洪老爷子和那位米洛斯的菜。她已经有预感，这份菜肴会是超出自己麻婆豆腐的美味。
    然而，目光下视的那一刻，米婷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重跳了一下。
    荷叶上，鸡皮看起来金黄油亮，娇嫩细腻，确实如网络上所说的那样，色泽像是一块上好的黄棕翡翠。而且，枫前馆的鸡选得很好，是数月大还未完全长成的三黄鸡，皮薄柔嫩，皮下没有多余的油腻脂肪。
    在没有鸡皮覆盖的部分，叫花鸡的肉质细嫩白皙，预示着那鲜美柔嫩的口感。甘栗经过被包裹着的焖制，已经变成了湿润软烂的质地，而粗细一致的香菇丝此时吸饱了汤汁，表面被焖出的鸡油裹得莹润反光。
    不提口味，即便是卖相，也确实是出类拔萃的。
    米婷戴上手套，扯下鸡腿。
    同米洛斯一样，她为这柔软的手感惊诧了一瞬——叫花鸡被泥团裹着，焖到了近乎脱骨一般的软烂，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轻轻挪动一下手指，那包裹在鸡骨上的鸡腿肉便会干净地脱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