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胃中蝴蝶(01)

作品:《《坐南必朝北》

    秦穆每个夜里都在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中,他喜欢的姑娘坐在自己膝上,俯身亲密地搂紧了他的脖颈要和他接吻,那些密密麻麻的情感在秦穆的心口悄然作祟,骚动个不停,还意图撕扯着他下坠,教他几乎要为之丧失理智。
    她小指下方的硃砂痣永远是他心头中的一根花刺儿,扎得他胸口冒血、结痂,满心满念都是她。
    你得爱我。黑发青年如是说,可怀中的顾姎头颅开始冒血,虚弱地低头靠在他的肩上呜咽出声,湿热的鲜血逐渐浸染了他的衬衫,她瞬间没了呼息。
    秦穆突然醒了。
    他的眼瞼微动,无声地抬起手掌看着自己的手指,指缝间缠着几缕属于女孩子的柔软发丝,而身边的顾姎正靠在他的肩上熟睡着,手臂横在他的腰腹上,睡相简直霸道得不可理喻。
    秦穆重新将掌心覆上顾姎的后脑勺,那里有一块轻浅的伤疤,即便癒合了,他还是觉得那块疤痕硌手得很。
    「你得爱我,顾姎。」秦穆低喃道。
    有些人天生情感缺失,反应冷漠,爱恨嗔痴喜怒哀乐彷彿与自己毫无半点关係,秦穆恰巧属于这一类的人。
    秦穆在约莫七岁的那一年突然察觉到自己似乎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饿了会闹腾,摔跤了会哭闹,可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直身子,流了血也不痛不痒似的,面无表情,即便他的母亲对他恶言相向、冷言冷语时,秦穆也从不觉得哪里难受,他长期被动地接受母亲的冷暴力,看着母亲那张日渐萎靡憔悴的皮囊,兀自细数日子何时到头。
    母亲曾经在他面前试图割腕自杀过,他夺了她的刀,淡淡地说了一句何必呢,母亲怔怔地望着他,忽地就掉了泪。
    秦穆呀,你若是从来没有出生过就好了。他的母亲轻声说着,身侧乳白色的窗帘被冷风撞出窸窣的声响,划破了室内的一片寂静,也悄然撕碎了两人之间几不可见的亲情。
    秦穆垂眸,放下了手中的刀子,任由湿热的鲜血沿着指缝间的破口一点一点地滑落在地,他看着地面上的几滴血珠半晌,才慢慢地回答道,我对于自己的出生也别无选择。
    ——这就是秦穆每日所过的生活。
    自从秦母生下秦穆后,母子俩每个月都会得到父亲的一笔生活费勉强维持生活。随着日子过去,秦穆生父那边的两个私生子也得知了秦穆的存在,甚至知道他母亲是个娼妓,于是他们经常呼朋引伴试图捉弄秦穆,故意言语羞辱他是个亚洲垃圾,后来他们发现秦穆完全毫无反应,便越发过分地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秦穆遇到顾姎的那天,正好是他们毫无顾忌地对他施以暴力的时候,整个过程被恰巧路过的顾姎看在眼里,她没忍住出手把两个私生子兄弟打了一顿,连带他们的狐群狗党也无一倖免,全部人都被她打进了医院,这群人也没敢对外说自己是被另一个看着漂漂亮亮的华人姑娘给打成这副鼻青脸肿的模样,传出去得多丢人。
    从那之后,秦穆与顾姎的生活產生了交集。
    顾姎是他情感甦醒的开端,她会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用中文喊他的名字,会在语言学校的校内舞会邀他当舞伴,会在大晚上的喊他跟她的朋友们一块儿去小酒吧喝酒,然后嘻嘻哈哈地仰着脸问他,哎,我追求你好不好?虽然女孩子主动追求别人这事听起来挺没劲儿的,可是你太好看了,我实在心痒难耐。
    秦穆没马上答应,只对她说了一句,你喝太多酒了。
    顾姎当时确实喝了不少,她跟朋友们玩得太放纵,喝了数杯威士忌,那双会说话的桃花眼变得水盈盈的,连带狭长漂亮的眼尾也泛出淡淡的嫣红色。
    两人准备回家时,外头恰巧才刚下过一场小雪,顾姎脚步虚浮地走在一片雪白的街道上,差点一个趔趄摔进一旁的雪堆里,秦穆乾脆单膝蹲下,说要背她回租屋处去。
    顾姎喝醉时对他百依百顺的,就是黏人了些,她乖乖地环住他的颈项,让他扣着她纤细的腿弯,毫不费力地将她背起身来,继续往租屋处走去。
    一路上,顾姎自顾自地说着话,还一劲儿对他背情诗唱情歌,喃喃说着今天是情人节,她一个人隻身在国外却连个男人都没影,孤单死了。秦穆被她的叨叨絮絮念得忍无可忍,终是松口回答,行吧,我当你的对象。
    顾姎闻言乐了,发出一阵清脆的大笑声,低头凑过去在他的侧脸亲了一口。
    送她回到租屋处时,她啊了一声,又揪住他的衣角抱怨起来,说两人变成男女朋友竟然是她先追的他,未来想起这件事时肯定会特别遗憾的,毕竟她还没被自己喜欢的男性追求过。
    秦穆当下没说话,可他把她的话给放在心上了。
    他开始每天会接她下课,陪她去超市买蔬果零食,陪她去外头逛街,顾姎喜欢吃什么、做什么或穿什么皆是一个不漏地记在心里头,还打从心底为了这些小事心生欢喜。
    顾姎在这些日子里无声无息地渗入他犹如死水般孤寂的生活,所以在顾姎出事的那一天,秦穆陡然发觉自己完全不能接受顾姎的死亡这件事。
    他明白人总有一天会死的道理,漫漫长日将随着时光被碾碎得一塌糊涂,并化做为一抔黄土堆土为坟,可唯独顾姎不能轻易死去,更不该在她最盛气凌人的岁月中离世。
    于是浑身染血的顾姎成了秦穆心里最大的梦魘,没日没夜地纠缠他,呜咽着说好疼,她微弱的呼息声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片,几乎要割断他的理智,教他夜不能寐还寝食难安。
    秦穆心想,梦魘就梦魘吧,只要顾姎还活着,甚至仍身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这便足够了。
    秦穆伸长了手臂,将顾姎踢掉的棉被重新给她盖上,同时想着几个小时之前,顾姎那副将信将疑的反应。
    至少她听了他的那番解释后稍微放下了对他的警戒心,而且这个解释同样能让她大致理解当初的自己到底是处于什么样的境地而差点丢了性命,若是顾姎还有什么疑问,他再将那些疑问打消便是。
    此时,顾姎被他盖棉被的动作给弄醒了,她长长的眼睫颤了颤,睡眼惺忪地张开双眼看他,好了半天才哑着声音道,「你吃我豆腐,秦学霸。」
    面对她的恶人先告状,秦穆不为所动,还拍了拍她横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拖长着声音道,「顾校霸,你要点脸。」
    「啊呀,真是抱歉,喝了酒后睡相就会特别差。」
    顾姎没忍住瞇着眼笑了,挪开身子慢腾腾地躺到床的另一边去,但是没一会儿又捂着额头哼哼唧唧了起来,「昨天喝的酒有点多,感觉头疼死了,不想起床。」
    「吃粥吗?我给你煮。」秦穆问。
    顾姎仰躺在床上死气沉沉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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