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55节
作品:《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周卫世家自诩名门,自重身份,想着自己不曾得罪过徒水之主,昏庸无能也是皇帝之过,还矜持地商量着若南安王能收复失地,也并非不能分她一杯羹。
而如今,南安王依约而至,却与他们想象中的“忠臣俯首、君王相扶”大为不同。
游云散仙站在城墙上俯瞰下首,只见身披银甲、墨发高束的少女面容冰冷,面对着缓缓开启的京都城门,眼中似有幽光暗生。
她身后,仅仅五年便从七千扩大到十万的徒水大军皆身穿白色麻服,黑甲加身,如报丧的死神,或是游荡于世的鬼魂。
战场多用长兵,少女却没有持枪矛或者刀斧,她背上只有一柄剑,一柄锈迹斑斑、还在滴血的剑。
南安王的确来了。
带着她的十万兵马与一柄杀人无数的锈剑。
兵临城下。
第333章 【第33章】天道眷顾者
长阶染血, 尸骨如山。这场屠杀持续了一整个夜晚,天光破晓之时,一身银甲的少女正微微仰头, 沐浴在澄澈的天光之中。
高居上座的少年皇帝看着眼前残酷的一幕, 眼中却掠过一抹惊艳之色。
少女面色冰白如雪, 清晨的朝阳为她过于冷冽的容色镀上了一层柔暖的金边。
她如同开在向阳时分的花,脚下遍地残骸, 鲜血却无损她半分的美丽,反而因为这满地的艳色, 为冰雪般的少女增添了几分活人该有的温度。
生的灿烂与死的酷烈同时汇聚在一人的身边,看见她,就仿佛看见长夜与白昼交汇时天边那抹稀薄的辉光。
当她踏着满地尸骨朝少年皇帝走来之时, 天光与她一同前行, 就仿佛她是黎明的化身一般。
“……要是手头有纸笔, 我就能把这一幕画下来了。”少年皇帝一手托腮, 遗憾地叹息道,“但他们连纸笔都不给我碰。”
因为害怕傀儡皇帝对外传递消息或者暗中培养势力, 便打着“不能让陛下不务正业”的缘由,剥夺了皇帝触碰文房四宝的权利。
“你杀了这么多人,以后还怎么当皇帝呢?”周道隐坐直了身体, 仰头看着已经走到龙椅旁的她,“那群整天只会纸上谈兵的文人会对你口诛笔伐,他们持笔如刀, 能把你塑造成残暴不仁的吃人恶鬼。你继位不正, 给他们递了把柄,文人写几段故事便能让百姓惧你如虎,令你在神州大陆上举步维艰。”
“不必。”站着的少女垂眸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慢吞吞地用布带将滴血的锈剑缠起,背至身后,“我无意九五之尊之位。”
周道隐听见这话只觉得有些意外,他新奇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打算变成第二个‘他’吗?”
少年皇帝指着地上尸骨未寒的内阁首辅,心想,如果是眼前的少女,那哪怕依旧是傀儡皇帝,这片江山大概也会比以前更好。
“不。”然而,少女再一次否定了他,“我说了,我只是来清君侧。”
少女话音刚落,随同她一起前来的两位武官便深深地垂下了头颅,面上似有不甘,周道隐余光瞥见,忍不住摇头失笑。
“但你手底下的人不这么想。”周道隐看着她,也敛去了傀儡皇帝该有的轻佻之色,认真而又诚恳地道,“即便被困深宫,不得外出,但我对徒水的名号也略有耳闻。南安王治下的徒水军有活人之术,如今天下大旱,徒水却赐予百姓能够在旱地上存活下来的优质良种,还愿意将种植之法倾囊相授。”
少年皇帝掰着手指,一一细数南安王与徒水军的功绩:分田于民,驱除鞑靼,救百姓于水火,匡正天下法度。可以说,没有徒水军,周卫早该灭亡了。
“周卫施行分封制,徒水打下来的城市最终都施行了徒水的律法,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恢复了秩序,人人都说将军治国有道,不是吗?”
周道隐看着少女平静无波的面容,眼角的余光扫向她身后将士们与有荣焉的鲜活面孔:“将军即便无意于此,但也要为追随您的人做打算,不是吗?”
周道隐这话明显戳中了将士们的小心思,但不知为何,他们却纷纷露出愤慨之色,不顾周道隐帝皇的身份,瞪着他,却又不敢出声。
游云散仙看着眼前这一幕,在心中暗暗赞道,不知道南安王是如何治下的,但如此令行禁止、军纪严明的队伍,背后一定有严苛公正的制度。
“前程自己挣。”听着少年皇帝煽动人心的话语,南安王却依旧神色淡漠,无动于衷,“我连自己都渡不了,救不了所有人。”
周道隐微微一怔,他这才想起,眼前的南安王本来已经是超脱轮回之苦的世外之人,是因为看不过这人间的苦难,才自毁仙途,重新回到凡尘。
如此,周道隐倒是明白,为何那些将士刚才会露出那样愤怒的神色。南安王一定备受他们的爱戴,而他们也知道,自己身为凡人的功利心完全是在拖累她。
她本可以离世而去,衣袂不染纤尘。凡尘苦难无尽,但又与青云之上的人有何关系呢?
皇位虽然很好,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当皇帝的。
周道隐一手托腮,呆愣了许久,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头道:“那你想要做什么呢?”
南安王沉默,摇了摇头。或许连她自己都对前路感到了茫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这大概是从古至今最古怪的一对君臣。
君弱臣强,本是大患,但皇帝不想当皇帝,臣子不想谋权利,貌合神离的一对君臣,却又被天下捆缚在高位之上,寸步难移。
游云散仙静默地看着,他是周道隐,却又不是周道隐。但亲眼看到曾经的一切,他的内心并不是毫无触动的。
“南安王就是气运之子?”游云散仙没费多大功夫便得出了这个结论,他相信剑尊阁下不会大费周章让他去挖掘无关要紧的往事。
“剑尊阁下希望我们做什么?”这是游云散仙唯一想不明白的事。
都说枉死的灵魂需要超度,棺材旁边总要有人哭,气运之子遭受了本不该遭遇的悲苦,剑尊是否希望有人能为她平息怨怒?
游云散仙看着南安王把持京都朝政,处理天下琐事,她到底是修士之身,哪怕伏案劳形数日,面上依旧不见疲惫之色。
追随她的人里汇聚了天下各地的奇人异士,其中不乏有真才实学、德智兼备的文人大儒,他们受南安王的邀请,开始给向明帝授课。
也是直到这一步,周道隐才意识到南安王是真的没想过要称帝,也不打算放弃自己。她大概是打着整合好天下,再一起把包袱丢给自己的算计。
看出这一点的向明帝从御书房中冲了出来,不顾卫兵的阻拦撞开了偏殿的书房——为了尽“臣子本分”,南安王没有占据主殿,而是暂居于偏僻的下人隔间。
南安王不是皇帝的妃子,为了避嫌从不踏入后宫,所以一直居住在前殿。但前殿毕竟不是用来寝居的地方,自然没有富丽堂皇的寝室。
那隔间是用来给伺候皇帝的宫女太监稍作歇息或者守夜的地方,光照不好,又潮湿阴冷,怎么想都不该是南安王这种人该待的地方。
没错,不该是南安王这种人该待的地方。
“我第一眼见她,便知何为‘云上人’。”终于能触碰笔墨纸砚的周道隐在自己的画上题字,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不知如何形容那种触动。
明明周道隐才是九五之尊,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但在看见南安王时,他依旧会生出几分自惭形秽的情怯。
周道隐不擅经国治世,唯有一手丹青,画皮画骨,已有入道之相。
那一年,周道隐依旧居于深宫,大儒讲的为君之道他听不进去,唯一的喜好便是画画,画山画景,花了上百幅南安王挥斥八极、伏案劳形。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周卫的根子已经烂了,在百姓的心中,这个皇朝早已腐朽,无药可救。”周道隐不知道南安王为何还不死心。
“即便你力挽狂澜,百姓期盼的也是你能即位,而不是我。”周道隐劝她,“你知道吗?百姓们现在不是期盼你能即位,而是怕,怕你不肯即位。”
忠君爱国本是一种人人吹捧的良好品性,但现在,哪怕是最迂腐古板的文人也说不出让南安王继续忠君爱国的言论,谁都怕自己一时妄语,最终成为千古罪人。
神州大陆似乎病了,疾疫、干旱、地龙翻滚、山崩海啸等灾难接连而至,莫说平民百姓,就连一些乡绅富豪都没有了活路,险些在乱世中饿死。
虽然那些文人儒士都把自身操守看得比生死还要重要,但是眼下饭都吃不饱,江山根本就是一处倾注了血泪的坟场,谁还有心情内讧呢?
周卫气数已尽,南安王是岭南诸侯的嫡系血脉,由她来执掌天下,名正言顺,从望所归矣。
“周卫如今内忧外患,而内乱的起因,是诸侯势大,世家干政。”南安王从不找借口敷衍向明帝,一旦向明帝询问,她就会将朝政掰碎了,一一说给他听。
“我当然可以继位执掌天下大权,但陛下莫要忘了,我也是诸侯,我也是世家。”南安王剖析起局势,神情冷漠,看上去更像是庙里的神佛。
“我登上帝位,哪怕不依靠杀人这等铁血手腕,也依旧代表着皇权与世家的争斗由世家胜出,这便等同于告诉天下豪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虽然那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京都世家被南安王杀得十不存一,但她打出的旗号是“清君侧”,这样一来,徒水军所为便是忠君之举,而不是谋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难道不对吗?”周道隐摇头失笑。
“很对,但时机不对。”南安王站在勘天塔的最高处,远眺这片苍凉荒芜的黄土,“争权夺利是天下大定之后才该思考的事,而现在,四极废九州裂,何以称王?”
周道隐张了张嘴,他想说明君济世可以稳定民心,有她坐镇山河也可震慑蛮夷宵小,但他想了半天,依旧没能把话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那些世人争权夺利的行为,在南安王看来都不重要。
南安王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皇权换代、朝堂更迭。
“都说只有衣食无忧之人才知何为‘尊严’,乱世中人,流离失所,便如那没有归途的孤鬼。”
南安王看着暗沉的天幕,语气沉沉道:“这世道不允许人们抬头挺胸,活出一个人样。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让所有人都能挺直脊梁。
“我只是想试试看,以凡人之躯立于此世,能否渡自己航登彼岸?”
“我不是高高在上、承载众生愿望的王,我和你们一样,不过是这蒙昧世道中寻求一线生机的蝼蚁罢了。
“救世人,便也是在救我自己。因为我心有不甘。
“我想要看见蝼蚁般的生命冲破这蒙昧的世道,我希望最贫苦的百姓也能相信一个道理——”
“这大道仍有青天。”
“仅此罢了。”
第334章 【第34章】天道眷顾者
南安王是个奇人, 不仅是身为凡人的周道隐,身为方外之士的游云散仙也这么想。
她的目光总是放得那么高,那么远, 可她却将自己的位置放得那么低,那么微,就像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或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南安王的确是矜傲之人,但她的傲气来源于己身, 而不是身份、地位、权势等外来的因素加成。
然而, 南安王的抱负,周道隐根本无法理解。他虽然是游云散仙的化身, 但身为庄周梦中的“蝴蝶”,他与游云散仙是完全不同的人。
周道隐喜爱书画,也只会书画。他虽然聪明,但除了感兴趣的事物以外,他对不感兴趣的帝王之术的修学进程极慢。
比起完全是被修仙耽误了的治国之才南安王来说,周道隐在诸家大儒眼中就是不开窍的朽木、茅坑里的臭石头。
大概是天道给予的补偿吧, 周道隐虽无帝王之资,但他在丹青之道上的造诣却早已出神入化, 哪怕不喜这个无能的皇帝, 众人也无法否决他的才华。
要知道, 哪怕周道隐成了周卫的亡国之君,后世之人提起他时放在嘴上的也不是他亡国的罪孽,而是他“画仙”的美名, 进而感叹一句“憾而身为帝皇家”。
但是,哪怕周道隐“功在千秋”,眼下他依旧是世人眼中的昏君、书生皇帝。
周卫王朝腐朽积攒下来的民怨与怒气最后都堆积在周道隐这个名义上的皇帝身上, 哪怕是南安王的辅佐,也依旧无法改变世人对他的偏见与看法。
“他们也没错啊。”周道隐苦笑,“无法治理国家的天子算什么天子呢?天子无能……这是原罪啊。”
文人总有些伤春悲秋、自苦自怜的毛病,然而偌大的王朝,恐怕只有南安王一人会安静地听他倾诉。
南安王不会指责他,但也不会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当然,她未必能理解周道隐心中的苦闷,但周道隐说一件自己的往事,她就会回赠他一个故事。
每当这时候,周道隐总会想,南安王无愧徒水之名。她的心就像澄澈如镜的溪水,你给予什么,她便倒映什么。
他们不是知音,却是聆听了彼此半生的过客。
周道隐的一生没有多少波澜壮阔,他的前二十年过得清贫而又快乐,每天醉心书画,游走山水,那就是他心中的快活。
但后来,他被迫成为皇帝,这高高在上的龙椅成了布满荆棘与铁刺的刑具,他看着神州沉沦,心如火炽,却什么都做不到,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