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寒雨》
作品:《沉沦》 往事繚绕心头,似云似雾。雪伶无法专心上课,黑板上的外国字母怎么看都像是道士的画符,这些符咒有办法镇住心中的冤亲债主吗,她多想请人来超渡那盘踞在梦里的恶鬼,每次夜阑人静时,心魔总是从回忆里缓缓爬出,出来啃食她的魂魄。
雪伶睡着了。
下课前十分鐘,她才醒来。
「白同学,你今天很累哦。」
老师眼中充满关怀地看着她,
「抱歉抱歉。」
「下次请早点睡,下课再去找人抄一下今天的重点。好同学们,我们今天就到这,下课了。」
下课后,他走到雪伶座位旁,
「课本先借你,下次见面再还给我。」
他课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字,左下方空白处还有一个小涂鸦。
雪伶指着课本上的涂鸦说,
「上课不专心哦。」
「不专心的人是谁啊我就不多说了。」
他背起背包,挥手示意雪伶他要先行离开,
「我等等还有事,先走了,掰掰!」
「掰掰!」
他消失在雪伶的世界。
他回到了熟悉的校门口,与上回不同的是,这次是带着希望来到此地。他倚在墙上,等待李娜的出现。
「你等很久了吗?」
李娜一袭白色套装,粉色的高跟鞋踏在黑色的柏油路上。
「没有啦,才刚到而已啦。」
他笑着迎接李娜,十一月的冬阳,是他喜悦的象徵。
「早八下课不回家补眠,来找我干嘛?」
「梦里都是你的身影,不如见面看看真实的人。」
「真是的,作家这么会讲话。」
李娜牵起他的手,迈向光明的那条路。正午十二点的大街,平日的缘故,街上行人不外乎都是上班族,各个西装笔挺,他们暂离了各自的金融帝国,出来满足人类生存的最低慾望。
李娜选了一家离学校不远的简餐店,作为今日午后的插曲,餐厅装潢简单,没有过多炫目的装饰,几张素色木桌椅棋佈在褐色地砖上,店内飘出阵阵义式香料味,李娜和他坐在角落的两人座位。
「啊你适应的还行吧?」
「当然啊,才大一而已,考试不会到太难。」
「同学们呢,好相处吗?」
「嗯……怎么说呢。相处模式跟以前很不一样吧,大家下课后就各自走各自的路,不像以前都待在同一间教室里。」
李娜尝了一口甜点,放下银色的小汤匙,汤匙敲到瓷盘发出「鏗」的一声。
「早上说的是怎么回事?」
「就之前跟你提到的那个同学,我感觉她对我有意思。」
「你是说也会写作的那个女生吗?」
「对啊,就是她。」
李娜脸色一沉,眼前的甜点不再甜,变得有些苦涩。
「你还是爱我的,对吧。」
「说什么呢!」
他伸手抚摸李娜右颊,两眼凝视着李娜的眼眸。
「你是我一生最爱的人,不论今后,永远是如此。」
李娜视线模糊了,泪水使她看不清他的脸庞,李娜是爱着他的,他才是真正的所爱之人。
李娜决定要跟啟明谈谈婚姻的事。
他递给李娜几张面纸,李娜擦乾眼泪,妆容糊成一片,
「你看啦,都哭花了,哼!」
李娜起身去化妆室补妆。
他感到几分讶异,没想到李娜竟是如此爱他,同时也感到十分感动,两人能够真心相爱真是万幸。
李娜回到座位后,看了眼手机的时鐘,发觉时间也不早了,
「这餐我请客吧,下次换你请我。」
「这么好喔,没问题。」
他牵起李娜的手,走回那间熟悉的学校。
雪伶一人在图书馆抄写笔记。在这无声无息的空间内,孤身的孤寂感被无限放大,咖啡色的矩形木桌两边各放了两张高背椅子,白色日光灯如镁光灯似地照着雪伶,身上的每一丝情绪都无处躲藏,因爱而喜乐,因恋而怒哀,因爱别离而苦痛,因求不得而嗔痴,她此刻便是舞台上的女伶,只是舞台下却未有任何观眾。
一隻飞蝇停在雪伶左腕,她拂手拨去,再次看见雨文亲手系在她手腕上的红线,这条姻缘似乎是解不掉了,她轻触红线,依稀能感受到疼痛,痛的是海誓山盟的诺言,今夕竟海也枯,石也烂,那些美梦最终化为恶梦。
她回想起曾经的日子。
「今天下班后来我家,来帮我庆生吧。」
雨文温柔地看着雪伶,
「可是,这样好吗,你家里没其他人?」
「我家人住南部,我一个在北部打拚,」
雨文走到雪伶背后,双手环抱住她的腰,脸颊贴着雪伶脸颊,在她耳边细语,
「今晚我只想跟你一人过。」
雪伶涨红了脸,像颗红苹果似的,
「好啦好啦,你先放开,等等被别人看见就不好了。」
「我都不怕了,你在怕什么呢?」
雨文亲吻了她的后颈,松开双手,并回到柜檯,继续看着电脑打字,好像没发生什么事一样。
落日馀暉下,店今晚提早打烊。雨文骑车载雪伶到精品之城,城内五光十色,一片灯火通明,行道树叶子被灯光晕成艳紫色,路灯在珠宝店的渲染下,似乎也成了浮华金黄色的了。矗立在大地上的宝玉长剑,一举划开城市的夜空,剑下亡灵大概也因阳气的旺盛而魂飞魄散了吧。
「你上次说的甜点店就在这附近吗?」
雨文将机车停在少有的停车格,
「嗯,等下看着地图走吧。」
「这种旧房子真的要很多钱吗?」
雪伶环顾四週,几栋老旧公寓映入眼帘。
「黄金地段嘛,难免的事。」
出了巷弄后,回到了珠光宝气的世界。依着导航的指示,抵达了甜点店。雪伶推开透明的玻璃门,悦耳的风铃声使老闆注意到他们。
「啊!白小姐吗,等我一下。」
年约四十岁的女老闆走进后方的厨房。
「来,一共是八百五十元,收您一千……」
女老闆俐落地从收银机拿出找零,
「外面那个帅哥是你男友齁,很秀气馁!」
「谢谢。」
雪伶笑着回应。
两人从精品之都回到雨文的住处,住处在富有歷史记忆的早开发城市,但也由于开发的早,现已逐渐没落。
雨文住在一栋旧公寓的四楼,没有电梯,只有红扶手的水泥楼梯。墙壁上有几处龟裂的痕跡,细长的裂缝一路延伸到地面,裂缝里也许藏着遗留在七零年代的孤魂也说不定。
一间间红色的铁门禁錮着不为人知的过往记忆,像监狱似的,囚着许多不堪的碎片。
「抱歉啦,住这房租比较便宜,你忍一忍,马上就到了。」
雨文家比想像中的还要乾净整洁,与门外的世界大相逕庭,阳台的垃圾袋装着许多啤酒空罐,绿黄相间。
打开灯后,房内并无太多家具,蓝绿色的旧沙发,一台液晶电视放在柜子上,一间卧房一间卫浴一间厨房,很适合一个人住的小空间。
「冰箱有几罐啤酒,我去拿。」
「你东西先放桌上。」
雪伶将蛋糕轻放在桌面,坐在沙发上静候雨文。
时间的脚步声在雨文家似乎显得特别大声,雪伶盯着漆黑的电视,厨房传来铝罐敲击的声响。
雨文拎着一手啤酒走了出来,
「谢谢你愿意来陪我过生日。」
「女朋友帮男朋友过生日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雪伶笑着看雨文。
薄弱的烛火摇曳着,火光点亮了雪伶的心,她趁雨文闭眼许愿时偷瞄了一眼,雨文的脸上的各个毛细孔都被照成橙色的,雪伶亲吻了雨文的颊,雨文并未睁开双眼,她静静地享受这纯纯的爱,眼前的那位男人,是雪伶的初恋情人,她身边的好友许多都陷入情网了,总是在羡慕他人的她,此刻在烛光的照耀下,雪伶看清楚了恋爱是什么模样的。
蜡烛没多久便燃烧殆尽,徒留一滩白色泪痕在蛋糕上。雪伶倚在雨文的肩上,两人依偎在一块,桌上六罐空酒瓶随意地分散在各处。蜡味与酒气瀰漫整个屋子,雨文的嘴角残留了一点奶油,雪伶用舌头舔了舔,雨文顺势抱住雪伶,
「让我摸透你的心思吧。」
她没有回宿舍,当晚在雨文家过夜。差不多午夜一点时,外头传来阵阵雨声。
屋内的两人躺在张狭小的床上,但这样的大小对雪伶来说,也已是十分宽敞了。她在这幽暗的迷宫中,找寻雨文的身形,仅有的光源是窗帘外的路灯,虽已非首次了,可是雪伶仍感到几分陌生。
欢愉时刻最终停在凌晨两点,雨文的呼吸渐趋规律,大概是睡着了,雪伶牵起他的手,闔上眼眸。
忘记是在多久后入睡的了,叫醒雪伶的是鸽子的鸣唱,大城市里闻不见鸡啼。雨文不在她身旁。雪伶感到头疼,是宿醉的缘故,她一生到昨暝为止,没沾过几滴酒,在大家的眼里,就是个标准的好学生。
雨文提了一袋早餐回来,
「饿了吧,我买了早餐。」
「嗯,好。」
雪伶的梦未醒,睡眼惺忪地看着雨文。
「厕所在?」
「厨房旁边那间。」
简单梳洗后,雪伶准备出厕所时,一个金色小物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口红,不是她的,也不可能会是她的。就摆在十分醒目的位子,堂而皇之地站在架子上,彷彿它才是主人。雪伶不敢胡思乱想,因为她和雨文的诗歌才刚开始,还有很多梦想等着他们一起完成。
「那是我前女友留下来的。」
也许是察觉雪伶在厕所的时间异常的久,在她出来后,雨文率先开口。
「本来是要丢了啦,但是每天下班都很累,就忘记这件事了。」
「希望你能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
雨文拉着她的手到客厅,两人坐在沙发上吃早餐,雨文打开电视,询问雪伶有没有什么特别想看的频道,
「抱歉,没有第四台,要多付钱所以就没装了。」
雨文无奈地说,
「那就随便看看吧,我也没什么特别想看的。」
『近期情杀案层出不穷,北市一名女大生惨遭男友数刀杀害,警方目前……』
新闻记者有条有理地讲述着,新闻内容是凶杀案,一大早看这类报导使雪伶头晕目眩,
「现在有些宅男个性都不太正常,你读理科的,要小心。」
雨文看着电视,
「等等总公司那要开会,只能载你到捷运站,从这里搭回去你学校很快,你早上没课吧?」
「翘掉了喔!」
雪伶淘气地说
「真是的,教授们不要恨我啊。」
「东西我下午回来再收拾,先载你回学校。」
雪伶揹上蓝色的背包,走到门外等雨文。她顿时觉得这栋旧公寓竟也可爱了起来,不像昨晚那么阴森。
「好了,走吧!」
「嗯!」
一根无色的针筒在角落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雪伶从睡梦中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冬天的太阳六点多便完全西沉,外面的世界不再明亮,图书馆只剩她一人,在雪伶睡着时,不知有多少人曾经驻足过。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大家都回家了吗?」
雪伶将课本铅笔盒一併收入蓝色背包后,快步下楼,离开图书馆。
公车摇摇摆摆地前进,雪伶选择了一个单人位坐下,打开手机传几行字给他。
『谢谢你今天借我』
『早上在公车上问的问题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雪伶心想他也不会那么快回覆她,索性将手机又放回口袋,迟些时间再看。一路上,雪伶一手支着头欣赏车外人生百景,看见行人们各个成双成对,心中羡慕感油然而生,她忆起一年前的自己也曾是他们的一员,这一年里为何会走到这步呢?也许早该在一开始就看懂雨文的暗示了,也许两人交往本身就是错误,也许雨文从未爱过自己,但在爱情这条红布的遮蔽下,任谁也看不清事实的全貌。
回到在捷运站附近的租屋处后,雪伶卸下笑容这层面具,在发生那件事后,她真心的笑容死去了,大概是随着那天一起流向大海了吧。
雪伶多希望自己就这样沉沉睡去,永远活在美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