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又容 第28节

作品:《贵女又容

    少顷,陛下命众人免礼平身,众人依次入座。后宫之后没有太后亦没有皇后,为首的便是淑妃丽妃二位,她二人在陛下左侧入席。右边则是四皇子与端王。四皇子坐在仅次于陛下的席位,几乎已经表明了他的地位。端王身边,坐着的或是宗亲或是王爵,再往后便是几位国公爷。
    沈又容几人随老太太杨氏李氏入座,与陛下隔着一段距离。先时只听得前面陛下与几位宗亲国公说笑,又听得淑妃丽妃二位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如此热闹了一番,才有人提起京中贵女。这样好的场合,有的是人想去露脸,二公主不过提了个话头,就有不少贵女上前去,或是献舞或是献曲,安国公府家的大姑娘一身骑装,上去就是一段舞剑,英姿飒爽叫人叹服。
    自来女子身上的枷锁就很多,少有能展示自己的时机。如今陛下面前就是个很好的时刻,能尽力为自己争取一回。
    沈又容几人觑着老太太的神色,不动如山。
    陛下对安国公府大姑娘的舞剑赞不绝口,又问道:“配乐可是《破阵曲》?琴筝甚好,赏!”
    他话音落下,就有一个贵女从席外上来,道:“谢陛下赏。”
    陛下有些惊讶,笑道:“方才是你在弹琴?”
    那贵女俯首行大礼,道:“回陛下,是。”
    沈又容认得那人,是御史中丞家的姑娘,姓郑,与沈又容她们不大对付。御史中丞乃二品大员,监察百官,是陛下肱股之臣,朝中大臣轻易不敢得罪。
    前头丽妃忽然起身,道:“闻得齐国公府家三位姑娘天姿国色蕙质兰心,难得这样的好日子,怎么不见上来露露脸儿?淑妃姐姐,你藏得也忒严实了。”
    淑妃笑了一声,道:“我娘家三个侄女不比诸位姑娘们聪慧,就不叫她们上来献丑了。”
    “这话怎么说的,”丽妃意味深长地笑道:“谁不知道沈家三个姑娘都是好的。”
    淑妃面色淡淡,皇帝看着丽妃,问道:“你那说,叫她们做些什么好?”
    这个问题好答,若是丽妃有意为难沈家三位姑娘,那便有些行事轻狂,会惹得陛下不喜。
    丽妃笑道:“听闻沈家三姑娘妙手丹青,二姑娘腹有诗书,不如就由三姑娘为今日盛景做幅画,二姑娘做诗,大姑娘题字罢。”
    这本来是没什么的,沈清妍会画画,沈清和会作诗,唯独沈又容字写得难看。
    这是个既宽容又严苛的要求。沈家三位姑娘退去偏殿做画,席上弹奏继续。
    纪琢收回目光,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他身边坐着年纪相仿的淮安王,问道:“端王叔,我记得你与齐国公府有些交情,这几位姑娘你都认不认得?”
    纪琢道:“认得。我早先在齐国公府里住过一段时间,与这几位姑娘都有师徒之谊。”
    “那你看,她们会如何?”淮安王道:“我看着齐国公府今日低调得很,是不打算出头的,估计也没准备什么罢。”
    “我也说不好,”纪琢道:“但是几个小姑娘,能做出来多惊为天人的诗画?你若好心,言语上回护两句最好不过。”
    淮安王便道:“知道。”
    少顷几名宫人捧着画回来,一副长长的画卷,从九天阊阖到万国衣冠,从遮天蔽日的华盖到香烟袅袅的金兽香炉,见微知著,见一隅而至繁华盛景,可谓独具匠心。
    再看画首的题诗,诗赞太平盛世,赞天下归心,是一首意头极好的诗。而写诗的字,俊逸风流,大开大合,别有一番风骨。
    “好!”四皇子率先夸赞,接着又有许多人应和。
    丽妃笑道:“沈家三姑娘的画别具匠心,见微知著,真是不一般,若不说出去,谁能知道是个姑娘画的?怕是比翰林院的许多大家也不差什么。”
    陛下圣心大悦,道:“赏。”
    于是众人争相夸赞沈清妍的画,沈又容与沈清和倒没有人再提及了。
    淮安王对纪琢笑道:“都说画好,依我看,沈家大姑娘的字写得也极好,看着,依稀有些端王叔的风范。”
    纪琢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总算这沈家姑娘没有给我这个夫子丢脸。”
    淮安王大笑,“王叔先前还说姑娘们不行,你看这画这诗这字,多少饱读诗书的男子尚且比不得呢。王叔,你教出了几个好弟子。”
    纪琢含笑不语。
    宴席过半,陛下等人纷纷起身更衣。沈清妍被淑妃叫到前头去了,沈清和心里不舒坦,悄悄地拉了沈又容,道:“阿姐,你陪我出去走走罢。”
    老太太听见了,道:“不可走太远,小心避着人。”
    “是。”
    沈又容与沈清和离席了,夜色渐深,春末的夜里还有些凉。沈清和与沈又容走到一处宫殿后头的亭子里,见此处无人,便坐下了。
    沈清和面色郁郁,这样大的场合,三姐妹同时作画写诗,只有沈清妍一个人大出风头,沈清和竟是无人问津得了。在府里,姐妹三个还算平分秋色,而到了这里,大家只用奉承陛下,才不会管一个小姑娘心里作何想法,面子上下不下得来。
    沈又容摸了摸沈清和的鬓发,道:“风头太过有风头太过的难,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个道理你岂不明白。二丫头,你不掺和天家事,说不好正是你的福气呢。”
    沈清和看向沈又容,说起来,沈又容的落差更大,她问道:“大姐姐,你心里不难受么?”
    “我?”沈又容想了想,“如果是我的话,我希望没有人能看得到我,我就坐在席上看看人家唱歌跳舞,品尝御膳房大厨的手艺就好了。”
    沈清和破涕为笑,沈又容道:“好了,看你,妆都有些花了。”她招手叫来沈清和的丫鬟,让她们去殿里整理妆容。
    沈清和领着丫鬟刚走,一抹白色的身影便由远及近,走到了沈又容身边。
    沈又容看向纪琢,她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本来觉得他的样子都快要模糊,如今一见,记忆里的模样瞬间就明晰了。
    沈又容屈身行礼,“见过端王殿下。”
    “免礼。”夜色里,纪琢声音也温柔了。
    “你的字写得很好,”纪琢轻轻笑了,道:“大有长进。”
    这是今晚第一个夸她的人,沈又容抬眼看了看他,笑了一下。
    “看起来不大开心?”纪琢问道:“是因为陛下给三姑娘脸面,你心里不自在了?”
    沈又容摇头,道:“只觉得今晚形势逼人。”
    “这倒是,”纪琢道:“陛下愿意给三姑娘脸面,那么她与四皇子的婚事,差不多也要定了。大姑娘,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沈又容沉默片刻,反问道:“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纪琢顿了顿,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
    沈又容不笑了,看着他,只觉心里一股郁气。
    “那我的婚嫁又与端王殿下何干?”沈又容一句话与他划清了干系,她真讨厌这个人,永远似是而非,永远雾里看花。她也讨厌自己,说好了要离这个人远些,心里却总是抱有期待。
    纪琢挑眉,笑问:“我是哪里惹了大姑娘?这么这一会儿,脾气这么大。”
    沈又容敛着衣袖,道:“我从前觉得四皇子性情高傲,与他不太对付,现在看来,四皇子人也不错,心思赤诚,重情重义,比一些满腹算计之辈好太多了。”
    纪琢神色冷下来,他打量着沈又容,“怎么,丢掉了的才觉得好?”
    沈又容皱眉,觉得有些冒犯。
    纪琢抬了抬下巴,无端透出些矜贵冷淡,“大姑娘看人一向不准,你只看见他对你家三姑娘重情重义,怎么不看看他对别家姑娘是不是一样的情深义重?”
    沈又容倏地看向纪琢,“什么意思?”
    纪琢嗤笑一声,“我说你们年轻人,心思不定,贪恋美色,见异思迁也是常有的事。”
    不等沈又容说话,纪琢拿出个荷包扔给她。沈又容手忙脚乱的接住,打开来看却是被纪琢拿走的那只耳铛。
    “忘了告诉你,”纪琢从她身边走过去,“你带这个耳环,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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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琢:哼
    沈又容:哼
    第35章
    纪琢走了,不远处沈清和回来,沈又容收敛情绪,同沈清和一道归席。
    晚宴结束后,众人谢恩出宫。齐国公府老夫人携众人去淑妃宫里坐了一会儿,离去之时,淑妃仍命沈又容留下。
    “我这宫里安静惯了,有大姑娘在这里,也热闹些。”淑妃如此说,老太太自然不好推脱,便对沈又容道:“你好生陪伴娘娘,明日叫画眉也进来与杜鹃一道伺候。”
    沈又容应是,众人这才散去了。
    沈又容便在宫里住下,她拿不准此时淑妃的态度,按理说,沈清妍与四皇子之事已得了陛下首肯,那与沈又容便没有干系了。但淑妃言语中却再没提过,每日只要沈又容陪着说话用膳,比之往常并无不同。
    那一日雨色空濛,烟笼远树,缥缈俊秀犹如江南水乡。淑妃起了心思,命沈又容同她一道去御花园赏雨。
    “我一贯喜欢下雨天,”淑妃道:“做姑娘那会儿,每到下雨天都爱去园子玩。湖中央有个沐雨亭,从那里看出去,湖面缥缈宁静,恍若仙境。不知道这个亭子现在还有没有?”
    “有。”沈又容扶着淑妃,道:“父亲说,娘娘最爱到亭子里玩,所以修整湖面的时候特意嘱咐了要留下亭子。平日里,怕我们到亭子里乱玩弄坏了东西,都不叫人进去。”
    淑妃笑了,道:“一个亭子罢了,该叫你们去玩的。”
    沈又容道:“父亲倒是常常到亭子里去,一坐就是好半晌。”
    淑妃笑意渐渐褪去,露出罕见的惆怅,“自我入宫以来,总有二十年没见哥哥了,便是见面也是在宫宴之上,远远看一眼,面容都看不大清。”
    沈又容不敢接话,淑妃拍了拍沈又容的手,道:“我膝下只有一个四皇子,心里不知道多想要个女儿。我看着你,就跟看着我亲女儿一样。原本,你若与四皇子成了,便可日日承欢膝下。我总说,我的容儿是顶有福气的,一进来是坠东珠簪凤冠的命,可惜偏偏出了这个茬子。”
    沈又容斟酌道:“姑母白疼了又容一场。”
    淑妃摇摇头,不再说话。一行人进了一座阁楼,宫人立即铺陈褥毯,焚烧宫香。淑妃领沈又容绕过屏风到里间,命宫人推开窗户,看着蒙蒙细雨沾湿草木。沈又容端来热姜茶,道:“娘娘,喝口姜茶去去湿气。”
    淑妃接过来,小小地抿了一口。外间忽然传来动静,宫人跪拜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
    “陛下万安。”
    沈又容一惊,刚要起身,却被淑妃按住。她惊疑不定地看向淑妃,却见淑妃对她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沈又容便不说话了,也没动,只听着外间的动静。
    陛下的声音苍老,道:“你有日子没进宫了,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呢?”
    “回陛下,”说话人的声音清越而熟悉,“进来京中文人聚集,臣弟不耐应酬便躲去了东林寺,寺里的大和尚佛法高深,臣弟自愧不如。”
    陛下笑了笑,道:“你天潢贵胄,跟个和尚论什么佛法。”
    纪琢态度谦和而恭敬,像极了一个赤忱的文人,道:“佛门讲究众生平等,臣弟虽是宗亲,但是佛法一道确不如人家。”
    皇帝笑了笑,不再提这个,道:“你侄子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你这边还没个消息,难道真的要出家当和尚去不成?”
    纪琢笑了笑,道:“这事,还是讲究个缘分。”
    陛下看着他,忽然问道:“前几日宫宴上,有太监看见你与沈家大姑娘见了面。”
    沈又容已经,心口窒了一下。
    屏风外,纪琢神色如常,“是,我先前在齐国公府,与沈家的姑娘公子们都有师徒之谊。我还教导过沈家大姑娘书法,那一日宫宴上,看见她的题字与我颇有几分相似,觉得不妥,所以当面与她说了。”
    “你也太小心了。”陛下道,他端起茶碗,“说起来,倒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沈家大姑娘原本是预备给老四的,可是老四相中了人家三姑娘,这事也就不成了。朕听闻有相面道士给沈家大姑娘相面,说明月中天,贵不可言。”
    陛下直直地看着面前恭顺的端王,道:“这样的命格,若许她随意婚嫁,十分不妥。所以,朕想将她收入宫中,你看如何?”
    沈又容脑袋一空,几乎不敢相信皇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