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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领主大人不懂爱》 接下来的时间,赛巴斯钦像是要表示关于庄园、曼托菲尔的话题到此为止一般,除了客气地请莱奥开火关火、将食材拿过来或放过去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莱奥这方也是,他沉默的听老管家指挥,把义大利麵拌上橄欖油淋上蔬菜酱,将平底锅里的鸡汤、炒料和调理机中的马铃薯泥组合成浓汤,切开坚果麵包放进藤篮中,然后坐下来与赛巴斯钦一同把麵、汤、麵包扫进肚子里。
饭后莱奥没有收拾餐桌──以往不管谁下厨他都会担下收桌子洗盘子的工作,从衣架上抓下一件黑色连帽外套上后,便不发一语地离开独栋住宅。
莱奥走在一个多小时前经过的街道上,当时请青年提或送过物品、开车门房门与箱子门的男女大多已返家或前去工作,因此他一路上仅和两三个人挥手道午安,在远离独栋住宅所在的街区后,插在口袋里的手更是一次都没抽出。
不过这与莱奥的打扮与身姿多少有些关係,他在进入旧市区后便拉起兜帽遮住半张脸,还刻意垂首拱背迈大步走路,让熟人就算见着也认不着。
莱奥没有选定目的地,漫无目的的穿越马路、拐过巷道,登上阶梯再滑下扶手,而当他走到脚底发疼,膝盖被痠乏感所压弯时,人已经从布洛捏尔西北方的住宅区,来到东南方的马门广场。
方广辽阔的广场与莱奥过去照访时毫无差别,游客、本地居民、小贩与街头艺人散佈于灰白石板上,场中央立有仕女雕塑的水池旁坐着歇脚的情侣或长者,东侧的百年教堂迎着阳光,两侧与正面的彩绘玻璃耀眼如宝石。
莱奥越过半个广场来到水池边,捡了一个左右无人、前方不见艺人的位子坐下,弯下腰双掌交叠撑住额头,看着被自身阴影笼罩的大腿,脑中再次回放五天前与曼托菲尔最后一次见面的记忆。
他在由森核返回庄园客房后,扎扎实实的睡上十一个小时,甦醒时房内的窗帘全被放下,床、地、桌、柜、墙与椅子全笼罩在阴影中,幽暗得像即将日落的深昏时刻。
莱奥眨了眨眼,将手伸向枕边想找手机确认时间,左耳忽然听见细微的声响,肩膀一抖地转头朝声音源看,在床边的骨董椅上看见曼托菲尔。
夜血者穿着昨日的骑马装,连人带椅坐在黑影中,影子模糊了他的五官与线条,银白长发也盖上一层灰雾,只有翡翠色的眼瞳异常清晰,彷彿有人在黑暗中点了两团青火。
莱奥压在被褥中的手本能地缩起,不过他很快就将惊吓转为惊喜,翻身坐起笑道:「曼托菲尔!你怎么会在这里?」
「……」
「曼托菲尔?」
莱奥呼唤,隐约觉得曼托菲尔似乎有些不对劲,瞇起眼凝视夜血者问:「你还好吗?」
「……没事。」
曼托菲尔回答,转过头将目光投向左侧墙面上的画作问:「你睡饱了?」
「都睡僵了。」
莱奥拉长脖子前倾身子靠近曼托菲尔问:「真的没事?你的声音听起来很沙……」
「我没事!」曼托菲尔以逼近怒吼的音量与音高回覆,掌下同时响起木头碎裂的细响。
莱奥猛然停住,静默几秒才举起双手重新摆出笑容道:「好好好,我知道你没事,是我多话了,对不起。」
「……」
「对了,你会在这里,是有事找我吧?」
莱奥捕捉到曼托菲尔手指的颤动,知道自己猜对了,掀开丝被踏上地板道:「既然是,直接叫醒我不就好了,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的人,这么客气很奇怪。」
「我没有客气。」
曼托菲尔垂下头道,停顿几秒才接续道:「约瑟……赛巴斯钦发现庄园有地方会漏水,约了装修工人要做全面翻修。」
「需要实习木匠吗?」莱奥举手问。
「不用,」
曼托菲尔起身背对莱奥道:「你留着会碍事,把东西收一收,今天太阳下山前,和赛巴斯钦一起离开庄园。」
「没问题!我的木匠技能……你说什么?」莱奥愣住,盯着曼托菲尔的背影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话。
「日落前离开亚特伍德庄园。」
曼托菲尔用毫无起伏的声调重复,不等莱奥做出任何回应便快步走向门口,推开房门将人类独自留在灰暗不明的房间内。
「大……大哥哥?大哥哥!」
稚嫩的喊声将莱奥推回现实,他抬起头往前看,发现自己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名绑辫子的小女孩。
「大哥哥,你怎么了?」
小女孩张着乌溜溜的大眼歪头问:「肚子痛?肚子饿?还是受伤了?」
「都没有,谢谢你的关心。」
莱奥重新掛上笑容,直起腰桿环顾左右问:「你的爸爸妈妈呢?在附近吗?」
「在那里。」
小女孩侧身指向不远处对着爵士乐手打拍子的夫妇,再望着莱奥皱皱眉道:「要帮大哥哥打九一一吗?妈妈说人不舒服的时候,可以打九一一叫白白的车子过来。」
「我没有不舒服到那种程度。」
莱奥注意到夫妇之一停下拍手看向自己,低下头与女孩平视道:「你妈妈在找你了,回去她身边吧。」
女孩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在开口前,她的母亲先跑到水池边,握起女儿的手一脸戒备的将孩子牵回丈夫身旁。
莱奥目送母女走远,脸上虚假的笑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真实的情绪──恐慌。
是的,不管是和苏珊太太与眾多邻居时应对时的欢欣、回答女孩关切的温柔,还是面对赛巴斯钦的冷怒,通通都不是莱奥真正的心情,他真正的心情是蚀心的恐慌。
莱奥不知道曼托菲尔为什么忽然赶自己出去──庄园装修绝对不是理由,他在搬离那日曾想找夜血者问清楚原因,可是赛巴斯钦和其他佣人死死盯住人类,没让他有任何开溜寻人的机会。
既然无法直接问,那就改用电话或简讯问!莱奥抱着这个心思,在乘车前往布洛捏尔时掏出手机拨号打字,然而他拨出的电话转进语音信箱,简讯则是始终没得到回覆。
──我做错了什么吗?
莱奥自问,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可能是在树屋中索讨过度。
当曼托菲尔邀莱奥前往森林时,他大大松一口气,心想着夜血者没被自己荒唐的过去吓到真是太好了,这种紧绷多日终得舒缓的状态,令他在看见对方红着脸张开双腿时格外没有抵抗力,更别提之后那句想要孩子的话。
在这二重重击下以及月亮──不知为何,每当满月时他的体力和慾望总是特别高涨──的影响下,莱奥一下子从对情慾、交欢都颇为老练的成熟男子,退回对于恋人的气息、温度飢渴无比的十六岁少年,压着曼托菲尔直到彼此枯竭乏力。
以曼托菲尔羞涩的程度,是有可能被莱奥的反应吓着,可是当晚两人分别时,夜血者的眼神、抚触与嘴唇都极其柔和,没有一丝惊恐或排拒之色。
但如果不是基于这个可能,莱奥也想不出其他原因了,他冒犯或触怒曼托菲尔的事不只一件,但这些事全是距今两个月或一个礼拜前发生──例如要胁对方答应自己的条件、擅自闯进非人者的晚宴,不管夜血者反射弧再长,现在才发怒也太久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
莱奥在心底吶喊,喊声无人回应,因为能回答的人远在密林环绕的大宅中,而一向大胆到近乎妄为的人类没有勇气衝回庄园。
人在两个状态下会极度勇敢,一是一无所有,二是有所依恃,过去莱奥的坚强建筑在前者上,如今两者皆无,他有了无论如何都不愿失去的人,却不确定那人是否还眷顾自己。
莱奥感觉自己彷彿回到少年安置机构,不知道何时、怎么做才能返家,想要放声大哭又怕吓到妹妹,嘴上掛着安抚的笑靨,心里却被惶恐所塞满。
当然,莱奥心里还是有个声音提醒他,曼托菲尔是正直、善良、深情且大度的人,会忽然要自己离去一定有正当理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在他被这个声音所安抚前,另一个声音先投出质问:你配得上如此正直、善良、深情且大度的人吗?
──配不上。
莱奥脑中迅速弹出回答,虽然他在住入亚特伍德庄园的第一天,就极力争取曼托菲尔的好感,可是他始终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获得夜血者的宠爱,若要论做甜点,赛巴斯钦的功夫比他好;驾驶、木工与打扫上,古鲁塔克、莉亚、雅丝大大胜过自己;在性事上整个庄园中也许没人比自己强,可是莱奥比任何人都清楚,「爱」不是靠「做」出来的。
「……好可怕。」
莱奥垂着头呢喃,他不是第一次爱上某人,过去也曾有过情绪与心思都随一人起伏的经验,可是患得患失、惶惶不安到这种程度却是头一回,被莫名驱逐的不安、与深爱之人分别的痛苦,以及长年累积却毫无自觉的安全感匱乏混杂在一起,令他无论吸入多少空气,胸口都宛如窒息。
「当我坠入爱河时,
那将会是永恆,
否则,我将永不与人相恋。」
熟悉的女中音与萨斯风声闯进莱奥耳中,他双肩一抖抬头往自己的右手边看,瞧见先前与曼托菲尔同坐水池边时见过的女歌手正握着麦克风,摆动被黑色长裙包裹的腰桿微笑吟唱。
「在这令人焦虑不安的世界中,
恋情尚未开始便划上休止,
那些在月光下繾綣细密的吻,
似乎也在温暖的太阳下冷却……」
莱奥的心脏猛然紧缩,大动作转身望向反方向,却因此绊倒从自己左方经过的女子,让对方连呼叫的时间都没有,就整个人摔到他腿上。
莱奥在对方的面部着地前,紧急扣住对方的手臂将人扶起道:「对不起!我没注意到后面有人,你有哪边痛吗?」
「没有。」
女子站稳脚步,顿了一下看向莱奥道:「这声音……小莱?」
「这是我的暱称之一……」
莱奥的话声转弱,望着面前长发披肩、一身俐落高档套装还踩着三吋高跟鞋的女子,皱起眉头不确定地问:「你是……凯瑟琳?凯瑟琳˙富兰克斯?」
「没错,那是我的名字。」
女子──凯瑟琳──对莱奥露出灿烂的笑容,张开手臂抱住青年道:「好久不见,我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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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再次引用了之前15回用过的爵士情歌《whenifallinlove》(老实说我没料到会用两次),这次使用的是前半的歌词,原文+翻译如下:
whenifallinlove
当我坠入爱河时
itwillbeforever
那将会是永恆
ori'llneverfallinlove
否则,我将永不与人相恋
inarestlessworldlikethisis
在这令人焦虑不安的世界中
loveisendedbeforeit'sbegun
恋情尚未开始便划上终止
andtoomanymoonlightkisses
那些在月光下繾綣细密的吻
seemtocoolinthewarmthofthesun
似乎也在温暖的太阳下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