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作品:《西有鹿鸣》 这个木訥迟钝的人唯独对于我的事情会格外敏感,憋了这么多天,却还是昏了头。我几乎可以料定必是有人在背后为他出了这么个无赖的昏招。我对他这一行径火冒三丈,怒道,“放开我!你听见没有!”
他一颤果然立刻松了手,我连看都不看他,迈开大步只想快速离开此地,这回他越过我拦住了去路,却是不敢再接触我了。我刚要再次发作,却见得他眼圈发黑,脸上难得显出如此明显的倦容,我那些痛駡的话都到了嗓子眼,又像是哑了火,全都咽了回去。
他眼中血丝明显,还透着焦虑,却訥訥地张着嘴什么话都不会说,只会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霍縝,我认识你十多年,可今日却只觉得是第一次认识你!我原本以为你我之间亲密无间可以足够坦诚,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信赖的人,却不曾想,你竟然也会瞒着我,而且还是……”我越说越激动,声音都跟着有些哽咽,我是真气到伤心了,遍体生寒,就连牙齿都忍不住打颤,浑身上下有内及外说不出的难受。
“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他脸色苍白,小声地说道,“不要生气了。”
我疲倦地摇了摇头,这件事来得太突然,足以颠覆我这十几年来早已形成的认知,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最好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我不想面对阿縝,我怕我们会争吵,会失控地将那些我难以独自承受的情绪全都倾泻出来迫使他同我一起分担。事实上,我真正害怕的不仅仅是他开始对我有所隐瞒,而是我们之间的感情因此有了无法修补的裂痕。一想到这样的结果,我就有些失魂落魄,霍縝早已对我如此重要。情可以令人生,可以叫人死,亦可以使人患得患失,面目全非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我没有生气。”我试图平静地说道。
他对我的脾性瞭解得很透彻,顿时紧张了起来,“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我只是……只是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告诉你……”
我眼睛像是有些不适,痛苦地闭了起来,像是只要他不在跟前,我就可以控制自己的言语,可事实却是截然相反,“你也寻不到时机告诉我你要和郡主见面?”
他立刻绷紧了浑身的肌肉,仿佛如临大敌,再开口时竟还有些结巴,“我从没有偷偷瞒着你和郡主见面。”
我心里无比唾弃自己,可这个问题确实困扰着我这些日子,所以才会脱口而出,而他的回答立时就叫我心头舒畅了许多。
他见我不答,那张原本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上急得满头大汗,“没、没有,真的没有,我没有骗你。她有送过两次信笺给我,我都没有去……”他来不及思忖,直接抱住了我,却手脚僵硬虚虚地揽着我,脸有点红红地说,“我已经有你了。”
我那颗心在胸膛里突突地跳,悲喜交加。他总是习惯沉默,从不会如此直白地袒露自己的心声,如今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令我欣喜不已,可我竟从中凭空生出一丝疑问,不知他会不会是在骗我。
我不由露出一丝苦笑,阿縝压根就不是会花言巧语的男人。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便是如此脆弱,若在从前,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会相信,可现在,我竟连他这番难能可贵的剖白都会生疑。狂喜与甜蜜也因此被冲淡了许多。
“还有一件事。”
我强装镇定地抬起头直视他,紧盯着他的双唇,无比害怕从那张嘴中又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闻来。
他拉起我的手,“陛下赐的宅子已经修整完毕,少爷可愿随我去看看?”
事实上,我内心已经对此极为抵触,可骨子里对霍縝的依赖以及手掌传来的熟悉温度还是令我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就跟着他走了。走过的小巷、路过的店家都越来越熟悉,我忽然有些害怕,猜到了阿縝要带我去的目的地便站住不肯再往前面走了。他也不急,陪着我站在熟悉中带着陌生的街道上。
那条我阔别三年多曾经日日都要经过的街。
都说近乡情怯,上京的那处鹿宅也不过是我家眾多大宅的一处罢了,可对我而言意义却有些不同。来到上京之前的幼年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所有鲜衣怒马的少年时期都烙上了上京奢华艳丽的鲜明印记,就算我是一棵移栽来的树,也是在这里生长、发芽,就算我再如何不喜这地方,也难以否认,我早在这里留下了一半的心魂。
阿縝也不催我,只是紧紧地牵着我。
“走吧。”我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了这两个字来,既然都已到了这里,我又如何回得了头。阿縝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我的身侧。
一进入原来的那扇大门,我就有些暗暗吃惊,穿过前院,我一间间的屋子看,傢俱摆设都和原来一模一样。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花园里种的花竟还是当年种的那些。我当然知道这些不可能在三年里得以如此精心的保存与呵护连一丝一毫的改变都没有,那这些日子以来阿縝每日早出晚归便都是在重新佈置这些吗?
我快步跑进了自己原来的那间卧房,只是站在门口朝里面望了一眼就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令人生出一种错觉,我不过只是刚刚离开又回来了而已。
我轻轻缓缓地走了进去,仿佛走进脆弱的梦境中,手指拂过书桌、床架,还有那张我小憩时的软塌,就连垫子都还是原来那个绣着金牡丹的。
“缺了一些书。”阿縝见我在书桌便徘徊,有些遗憾地说道,“少爷看的书很杂,我读书少,总是记不住。”
“够了……”我眼睛有些酸涩,眼前也被水气氤氳得模糊,“这些已经够了……”
“除此之外,阿縝再无任何隐瞒……”
我心中说不上来是何滋味,酸甜苦辣调到了一处继而塞满我整颗心。他走过来抱住了我,我俩像是被遗弃在这梦境中的孤儿,只有彼此。我闭上眼,似是有泪珠从眼角滚落,打湿了他的前襟。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