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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所谓不知

    他将掌中的钥匙捏紧再捏紧。
    他还拥有这个。
    ***
    赖天峖逃跑了。
    他可以逃跑一次,也许还会有第二次或者第三次,可是他不会容许自己永远逃下去。
    说,那天他拿着企画书去给凤文歆看时,他看着凤文歆消瘦了点却恢復精神的侧脸,觉得很挫败。
    他有哪一点可以跟这个人比?他有哪个地方赢过凤文歆?这个人这么好。
    (看,连抬眼随便衝着他笑的模样都那么令人舒心。)
    再说楼书寧对着这个人的是爱情,很多年很多年的爱情。
    而他对楼书寧的只是才发现没多久的喜欢。
    只是喜欢。
    只、是。
    他挑了楼书寧该要最忙碌的晚餐时刻潜入楼书寧家,当他用备份钥匙打开那道门时,楼书寧二楼的住处空无一人,而他几乎要以为楼书寧下一刻就会自楼梯口出现,态度冰冷地请他离开,所以他神经质地查看了楼梯口,而后匆匆将门关上。
    赖天峖走入屋内,将饲料、罐头与宠物毛毯放在角落,狗儿自沙发下鑽了出来,蹭到他脚边,他注意到沙发边有犬用小床,床边掛着名牌:阿里。赖天峖从另一个袋子里掏出准备好的项圈和狗鍊,伸手将阿里抱了起来,他蹭进狗儿柔软温热的颈边,轻轻开口:走,我们去散步。
    于是他们走过繁忙的街道,夜晚的树荫小巷,正热闹的麵店,还有快饮茶舖,赖天峖在茶舖前停留,犹豫了下,点了两杯热的梅子绿茶带走。接着他们循着原路折返,当时楼书寧并不在店内外场,而他避过诗涵的视线上楼,安置好阿里后,他取出一杯梅子绿茶,并且在杯下压了一张便条,便条上写着:别生我的气。他一面写一面觉得这个赔礼寒酸又无趣,就算楼书寧天生脑子笨又是个烂好人,可是没有证据显示这种特质在凤文歆之外的人的身上,也能发挥至完全。
    他记得曾经有那么一日,楼书寧在寒风中陪他葬下一隻麻雀,最后塞给他一杯还温热着的梅子绿茶赶他回家。然而他也记得在那之前,楼书寧骑着脚踏车呼啸而过,仅只扫了他一眼。
    赖天峖把笔丢开,不再看那张便条一眼,然后他穿上外套,低头拍了下阿里毛绒绒的脑袋,「阿里掰掰。」
    赖天峖带着自己那杯饮料往外走,并且于半路上喝了几口。
    冷掉的梅子绿茶涩味很重,半点也不润口。
    难喝,他想,为何他上回不曾察觉?
    于是那日过后赖天峖养成了一个习惯,他会在週一至週五晚间,楼书寧最最忙碌的时刻登门拜访,悄悄地来悄悄离去。
    他会带着阿里去散步,然后抱着阿里说几句话。
    他学会了梅子绿茶的做法,所以每晚他会挑一个马克杯添满饮品,最后压上一张字条。
    楼书寧必然知晓他的行踪,因为他来来去去,从不曾看见楼书寧,连次意外都没有。凤文歆也必定知道他的作为,因为有时侯他会察觉凤文歆对着他的视线温温润润,不捨又包容,可却不曾听凤文歆对他提起什么。
    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他直接去找楼书寧,面对面将事情谈清楚比较好。
    有时候他也会想,也许楼书寧直接出现把他的钥匙收回并将他扫地出门,会比这种可怕的僵持来得更好。
    可是无论是哪个情况,一但赖天峖开始想像那样的画面,他又会希望这些事情不要发生。
    说,其实他不知道这天是楼书寧的生日。
    只是店里很热闹,楼书寧也非常难得地停留在柜台外。凤文歆在,凤芯姚、叶诗涵,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面孔,店里很热闹,而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阿里今日特别浮躁,不但一见面就扑到他身上,散步时也横衝直撞,兴致来时还会大叫几声,或许是受阿里的情绪感染,走着走着,赖天峖竟也隐隐焦躁起来。
    所以,当他在沙发上坐妥,并且准备好梅子绿茶和便条纸时,他的焦躁达到顶点,他看着戳在纸面的笔尖,突然觉得心火上涌。赖天峖愤然丢开笔,然后将自己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死死抱着自己的膝盖。
    他要在这里,等到楼书寧出现。
    铁门开闔的声音响起,赖天峖不想抬头,就算他知道来的人只可能是谁。
    当他在哭的时候,他只希望他是一个人。
    来人走到他身旁,于桌面上放下一物……连这个人的声音,他都很久很久没有听见过了。
    楼书寧在片刻沉默后对他说:「赖天峖,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要不要吃蓝莓慕丝?」
    他将自己的膝盖抱得更紧,闷声道:「楼书寧,你这浑蛋。」
    「好,随便你说。」
    然后,他感觉那个人坐到他旁边,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而他也不客气地把整个身体靠上去,去感受那个温暖的安慰。
    当他在哭的时候,他只希望他是一个人。可是,假若有人愿意留下,也请不要离开。
    「楼书寧,我并不是以随便的态度在对待你。」
    「嗯。」
    赖天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他只知道最后自己抓着楼书寧,问说梅子茶能否收买得了他?
    那时从他的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楼书寧这么回答:我想可以吧,我总是拿你没办法。
    赖天峖很想再问,想问说那么楼书寧到底会不会考虑喜欢他呢?可他最后还是决定闭上眼睛保持安静,如此一来,像现在这样靠近的姿态,就能维持得更久一点。
    赖天峖在温暖的怀抱里昏昏沉沉,很想就这么睡去却又不敢,他又留恋片刻,最后礼貌地挣开楼书寧直奔浴室。
    在洗完脸并且确认表情没有异状后,赖天峖冷着一张脸回到客厅,那里,楼书寧早将蛋糕盘摆佈好,扬着眉问他:「不祝我生日快乐?」
    「不要,我不快乐,」赖天峖故意道:「而且我两手空空,没有准备礼物,什么生日快乐,我又没有受到邀请。而且这么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我正在邀请你留下来一起庆祝。」
    赖天峖还是站在原地,「我以为你不会留我。」
    楼书寧正色,「我会留你,因为我们是好朋友,而你不会让我失望。」
    「阿寧,这句话真是卑鄙。」
    「天峖,你不能让我失望,那天那晚,我非常生气。」
    「或许你有发现那天那晚我很伤心,而我不想再谈。」
    「嗯。」楼书寧端起绿茶喝了口,说:「我也很伤心,因为我突然发现你竟如此可恶。」
    「原来我竟做了如此可恶的事,」原来这喜欢的心意如此可恶,罪不可赦,「楼书寧,我喜欢你并不是、只想要找一个『任何人』来作伴,我只是喜欢你。」
    「我们是好朋友。」
    「是,」赖天峖扯了下唇角,「所以我们只会是好朋友。楼书寧,如果我去坐在你旁边,你会不会拒绝我?」
    「不会,但是需要一点贿赂。」
    「怎样的贿赂?」
    「是好朋友,当然有特别折扣,」楼书寧说着往身旁的空位一拍,「坐吧。吃完你的蛋糕,我们把那个晚上的事情忘掉,依然是好友。」
    赖天峖不置可否,只是依言落座。
    然后,第二天。
    他们在双双睡过头的混乱之中没人再说什么。赖天峖的态度就像是从未发生任何事,这让楼书寧安心不少……虽然有时候他也会想,那夜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梦,例如说现在。
    「你真是个又温柔又善良,心胸宽广又体贴的好人呢,楼书寧。」赖天峖双眉倒竖,口气很温柔,神情却很鄙夷,而楼书寧正趁着顾店空档,动手製作一惯的手工新品试吃小卡——所谓的新品招待卷。方才私下送了两张出去,所以要补做两张,而这正是赖天峖现下在柜檯前对他冷嘲热讽的原因,「阿寧,我相信你不是聋子。」
    「赖天峖,你的午休时间就要结束,你还不回去?」
    「哼,简直浪费我的口水,你就继续去当小天使成人之美吧。」赖天峖说完起身,直接走人。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他曾经送了三张新品招待卷给凤文歆,让凤文歆有理由找那心仪之人说说话,甚至喝一杯茶,所以,他一直是认得那个人的。楼书寧知道那个人姓杨,偶尔会带着他的大哥光顾店内,他们习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然后他会用很温柔的声音说一个故事,或者读一本书给他的大哥听。
    所以楼书寧在那个位置上安了一座小桌灯,方才杨先生便是特地到柜檯来谢他的桌灯,楼书寧笑着比划了一个噤声动作,悄悄塞过两张新品招待卷给杨先生,目的自然是替自家学长製造机会。
    谁知这一切动作都没逃过赖天峖的法眼,他甚至不知道赖天峖什么时候来的,而且更神奇的是,赖天峖连问都不问便将事情来龙去脉理得清清楚楚,最后下了中肯但是半点委婉也无的评语一句:自找罪受。
    其实楼书寧的感觉很复杂,他不觉得自己有做错,可他也确实不全然好受,只是……凤文歆最近清瘦了,虽说不至于表现得不开心,然而也看得出有什么心事尚未排解。
    曾经凤文歆衝着他笑,他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发亮。
    可最近,只要凤文歆拉着他一面微笑一面说话,他就觉得难过。
    他想,希望杨先生可以常来,希望有凤文歆和杨先生有更多机会相遇,希望有天杨先生会知道凤文歆很喜欢他,真心诚意。
    希望、凤文歆快乐。
    ***
    楼书寧整个下午都在纠结着某人那句「自找罪受」,想得委屈了愤恨了,便瞪一瞪玻璃推门,盘算着若赖天峖经过可以当场赏他几道眼刀。于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在楼书寧不知第几次拿眼刀杀向玻璃推门的时候,赖天峖牵着阿里经过,视线说巧不巧与他对上。
    只见赖天峖双眉高绕,两眼一瞇,隔着玻璃用唇语一字一字说了:你—这—傻—蛋—
    话才说完,赖天峖似是被什么东西拉得低下了头,楼书寧跟着移动视线往下,只见阿里正蹭向赖天峖的裤管,蹭完又扯了扯绳子,赖天峖再扫他一眼,扮了个齜牙裂嘴的表情,然后牵着阿里走开。
    可恶……
    可恶!
    可恶的赖天峖,自己心胸狭窄就来讽刺他有成人之美,可恶的赖天峖。
    那天晚上楼书寧回到家中,捧起摇着尾巴前来迎接的阿里的脸,问得很认真,「阿里你说,你比较喜欢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赖天峖?」
    阿里自然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
    赖天峖也自然不会知道楼书寧和阿里发生了这样一个小插曲,所以,他更不会明白楼书寧往后朝他杀来的眼刀里,有部分是因为觉得阿里比较喜欢赖天峖,而让楼书寧觉得不太满意。
    直到有天,赖天峖终于觉得楼书寧瞪他的频率实在太过,于是他在电话中如此抱怨:「不要一直瞪我,叫你『小天使』分明是个讚美,你这样瞪啊瞪的,有天眼珠会掉出来知道吗?而且楼小天使这样的称呼亲切可爱,你有什么好不满?」
    「你干嘛天外飞来这样一句话?你跟我隔着电话交谈,你却看得到我在瞪你,这是神通还是妄想症?」
    闻言,赖天峖唱作俱佳地叹道:「噢,亲爱的小天使,原来我一直都错怪了你,你眼睛生得大实在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
    「废话少说,你打来干嘛?」
    「问你星期六要不要一起带阿里去河滨公园奔跑?你有看到我买了一个超棒的文明利器掛在阿里家墙上吗?」
    「我看到了,伸缩牵绳,芯姚昨天马上就用了,她说超棒。我去问芯姚星期六要不要一起去。」
    「我今天问了,文哥说他们星期六已经约好要一起去看电影,下次再跟我们约。」
    「喔。」
    「那你还来吗?」
    「去啊,约几点?」
    「上午九点半,我开车去载你们,记得带文明利器。」
    星期六早上,当赖天峖的车到达楼书寧店门口,除了牵着阿里的楼书寧,他还看见抱着一团毛球的漂亮青年站在旁边,他挖出所有的自制力,才不至于当场摆出坏脸色。
    「天峖,轩恒和他家小毕刚好也要去河滨公园,可以搭你的顺风车吗?」
    那可真是刚好啊!赖天峖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摆出业务用笑容说:「上车吧。」
    赖天峖几乎立刻就爱上了小毕,因为只要阿里太接近轩恒,小毕就会发狂,原本轩恒抱着小毕要和楼书寧一起坐在后座,但后座并不宽敞,轩恒只得区服于小毕的歇斯底里,挪至副驾驶座。
    赖天峖决定等一下请小毕吃肉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