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宫 第66节
作品:《春宫》 正是李青溦的外公平西王宋献同她的表哥宋岚。
马车卷起滚滚烟尘,中间乃一三驾马车,车上四柱垂有帷幕珠帘。
平西王同世子所驾之马乃是并州名马,俊美彪悍, 步履稳健, 登时已到了跟前。
二人勒马停下, 李青溦长揖做万福:“外祖父、表哥这厢可好?”
宋献见她眼眶微红忙下马走前几步, 将她扶起来。
先前绕膝多年,现已半年未见, 宋献自然对她多有想念, 只是他是男子。到底内敛,将她打量半晌,也只是微微抖了胡子,轻声叹了声好。
一旁宋岚自也说不出什么熨帖话,瞧了这场面笑着移开话题:“祖母相思心切, 已念你一路了,就在后头快去瞧瞧。”
车辇已在侧边停下。
李青溦走前几步,没来由有几分近乡之情, 正深吸了一口气, 突一什么东西猛地从轿中扑进她怀中。
“小表姑!”
宋欢嬉皮笑脸, 一双大眼睛弯成月牙扒着她。
李青溦臂弯一重。险些将他扔了。
她倒是未想, 这孩子半年未见竟胖了这么多,与分别之际,简直是判若两孩了,她只觉着自己抱着个石头。
她有心说他几句。可看?婲他红扑扑的鼻头上挂着些灰,可见一路风尘仆仆的,一时心里软软的。
只是抱着他轻啧了声:“你是吃多了肥饼吗?怎就长得这样快?”
宋欢努了努唇,在她怀中扑腾几下。
一道低沉慈祥的声音突从里头传出:“你个小冤家,出去寻你爹爹去。你姑姑也赶了许久的路,不必闹她!”
宋欢吐了下舌头,一时跑远了。
银丝车帘从里头掀开,徐氏端正雍容的身姿显露出来。四目相对,徐氏眼角几道浅浅的纹一下子紧了,她红着眼轻轻吸了下鼻子。
“我的儿,你这是吃了多少苦?短短半年,如何小脸都窄了一圈了。”她悲喜交加,一时拉了李青溦的手,将她拉进轿中细细打量一番。
李青溦心中也不好受,从怀中掏出帕子替她揩泪。
“只是挂念你们,天又有些热罢了,也没有别的。外祖母不必愀然不乐,外孙女过得好着呢。”
徐氏又念她几句在李家云云:“伯府那些人汲汲营营,恶心得很,也不知你遭没遭欺负?自打你回了京城之后,递的信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俗话道:老虎离家被犬欺,你这孩子在王府里也如何不好了?当时却非要回伯府,如何叫我不担心?”
李青溦轻笑一声,安慰她:“本就是没什么的,京城里头多是些泥猪瓦狗,伯府更甚,如何能欺负得了我呢?外祖母自然多虑。”
祖孙两个携着手,又是泪,又是笑,亲亲热热地说了半天的话。
——
马车停在驿站,离京还有几十里地。
平西王一行人喂过马收整一番,便要进城往城北南苑宅子里去。
宋欢想起先前李青溦所说,再见面要给她备小玩意儿之事。只是他得了众人的吩咐,不得去打扰她小表姑和曾祖母闲话,也不好进去问,一时百无聊赖地被他爹爹抱在马上,瞪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四处乱晃。
一旁传来淙淙流水声,他看向一旁。原是他三叔正在饮马。大眼睛咕噜噜地一转,甜丝丝儿的喊了一声三叔。
这混小子无人的时候。这般知礼时,心里头不知在合计什么!宋曜多吃过他的亏,只是抚顺马儿鬃发,笑着斜乜他一眼:“何事?”
宋欢嘿嘿一笑,“三叔,你来京城也有几日了,可知姑姑给我备了什么小玩意?又放在何处?”
宋曜心想:李青溦所料果真不差,这个混小子,简直有奶就是娘,就惦记着小玩意。
他心中好笑,一时拧他胖嘟嘟的脸:“多大了还玩?四书五经读全了未曾?还没读全就玩,玩物丧志晓得不晓得?”
宋欢蹬前几步,一时扭着他的衣角,仰头看他:“好三叔,你告诉欢儿便是了。”
宋曜受不了他这个粘连样子,叫他喊了两声就有些受不了,死了一堆鸡皮疙瘩。
“噫,你这小子怎黏黏糊糊的。”宋欢又扭他衣角,宋曜哼了一声,“行了,你姑姑给你买了个能动的窟儡子,想是在她马车中。”宋曜远远一指后面一辆马车,拍他一把,“自己去取。”
宋欢欢呼雀跃一声,跑了几步,突笑眯眯地回过身叫了一声三叔。
宋曜回头,便听见宋欢压低了声音:“方才还说我未曾读全四书五经,三叔读全了吗?如何加冠了还要靠荫封。”
他啧啧两声,跑远几步,“三叔这般!怎配得上小表姑!”
他巴巴一通,倒是好一张伶俐的嘴皮子。
又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笑眯眯地报了先前宋曜说他玩物丧志的一句之仇。
宋曜又气又笑,拿他却没有什么法子。
嗳哟一声:“你这混小子!回头别落在我手里,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宋欢远远地一吐舌头,迈着小短腿从宋曜身边飞也似地掠过,冲那马车去了。
——
车马未动,李青溦家中的侍女,几近都是并州来的,自都认识宋欢。
见他颠颠的跑过来,跟只兔子似的,多有打趣。
宋欢未多理会,三步两步地跳上车外垫席,钻进车帘之中。
陆珵远远地听见众人的笑声,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只当是李青溦回来了。正抬起眼,一时对上一双圆滚滚、红扑扑的小脸。
四目相对,宋欢叫陆珵吓了一跳,忙后退一步。不待陆珵出口,他一下子捂紧了自己要惊呼出声的嘴。
陆珵一张清润匀停的脸神色微顿。思忖片刻,面前的小人,应当是李青溦的外甥。
他轻轻点头敛衽叉手算是招呼。
宋欢见他宽袖微曳,动作行云流水,也丝毫未因他是个小孩便有轻慢。直觉他不是什么坏人,见他神色淡然,轻声问道:“你是何人?”
“我姓陆。”陆珵微忖片刻,“是你姑姑的朋友。”
宋欢眉一挑,在他面前盘腿坐下,支着脑袋瞧他,“我姑姑说了,京城具是土鸡瓦狗之流,她在京城中自是没有什么朋友?”
他左右踱步细细打量他两眼,轻轻摇头,突啧了一声,又瞧他一眼,“你定是我姑姑的外宠,金屋藏娇那种!”
陆珵:“……小小年纪,当以治学为任,好问深思,力学笃行。这样说话、做事却很是不当。”
宋欢年纪尚幼,古灵精怪。素日最厌学问读书二字。
本对他有几分好感,听他同他的教书先生一般般的,一时撇唇,哼地一声,轻笑问他:“那你觉着我小表姑学问如何?”
陆珵不知他何意,听他问起,回道:“你小表姑她自是极好的,温文尔雅,大方执礼。”
宋欢满脸鄙夷,一副:“你还说同我小表姑只是朋友”,“你说得是我小表姑吗?”的样子。
他突弯腰,从垫着的地席里抽出好几本话本子撂给陆珵。
陆珵看了好几眼,尽是些《卿卿传》、《莹儿传》之流的东西,随手翻开。
便瞧见一句——
丫鬟见小姐不说话只是埋着头,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
小姐听得她问,心想能说我在想月夜吟酸诗的秀才吗?那岂不叫你笑死?只是那样多才多情的人,叫人如何不爱呢?”
陆珵眉心一簇,将那书放到一边不动了。
宋欢又轻车熟路地从一旁的馔袋中,取出一块糕点,将嘴巴塞得鼓鼓囊囊。
“我是小表姑带大的,她什么东西藏在什么地方,我自是一清二楚的。你说我说话不当,有没有此种可能,正是姑姑言传身教?上梁不正下梁歪所致?”
陆珵看他一眼:“此话不能这般讲,你小表姑已及笄,看此类话本…”他轻咳一声,抿唇说下去“自没有什么不妥。况她灵心慧性,也称不上上梁不正。反倒是你,你还小自要以治学为任。”
宋欢听出他话音中明显的偏向,一时撇了下唇。也懒得多说什么,三下两下将手中的糕点用完。
这才瞧见一旁正走动的窟儡子,一时满面兴趣地观察几下,脸上神情也大为好奇:“你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吗?这窟儡子如何会自己动弹?”
陆珵低声解释了一通这类东西构造。
宋欢似懂非懂抟弄几下,手上用力,突“咔吧”一声。
陆珵转头,便瞧见那窟儡子花开二度,又一次身首异处。竟连断开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陆珵:“……”
或许他们姑侄确有言传身教的说法,也说不大准……
宋欢噫地一声,将东西捡起来,自己收拾了半天未果。一时瞪大了一双眼睛,看向陆珵,“我不会弄这个,你可会修这个?”
陆珵未语,只是斜瞥他一眼。
宋欢见他不愿写,小大人似地板着脸看他一眼,威胁他:“瞧你此刻窝在车中,想必乃是偷偷摸摸的跟着我小表姑……
这般,你若将这个修好,我便不告诉我三叔你与我小表姑幽会之事,你知,我三叔同我小表姑可是有婚约的,你这种行径,被他瞧见自是没什么好下场。”
“被他知道与否,我并不会在意。”陆珵端正的眉微簇,修长的手交叠,他未接那窟儡子,一双清凌凌的凤眼看过来,睇宋欢一眼。
“只是,我怎听着你小表姑说,他与宋郎君并无婚约,只是你们家中有意撮合而已。未见真章、子虚乌有之事,如何好浑说……”
他竟连这个也知道!还说同小表姑是朋友呢,怕二人关系是真的不一般!
宋欢瞪大一双眼睛打量他几眼,便听见陆珵又道。
“修这窟儡子并非什么难事,我还可以教你如何做这个。以后若有鲁班锁之类的奇巧,你一看便知如何解开。”
男孩子家家哪有不爱这些的,宋欢大眼睛一咕噜,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善如流忙轻喊一声:“表姑父!”
他倒豆子般,递了数句婚宴上才能听见的吉祥话。什么你与小表姑当真是天造地设、天作之合、一双两好云云……
陆珵直至他倒不出来,这才眯眼轻笑,从他手中接过了那窟儡子。”
——
京郊驿站与京城,本就没有多远。
未久车马便进了京城,有平西王府的文牒,一路也畅通无阻,不多时便到了宋宅。
李青溦和宋曜收拾了好几日院子,自然有用。
车驾进了园子,园子很大。
徐氏掀开车帘瞧几眼,见里头有重重翠幄,房舍宽敞拙朴,自然清雅。
流水小桥假山一应俱全,亭房楼阁也是玲珑剔透,巧夺天工。
车驾停在后院。
徐氏下了轿子,进了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