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节
作品:《督公千岁》 *
夏日炎炎,郁郁葱葱的树上蝉声沸反盈天,喧闹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时分才渐渐起了凉风,在家里憋闷了许久的人们开始搬着椅子坐在路边,摇起扇子纳凉聊天。
魏县县城里的那家小酒馆门前还是挂着半旧的幌子,在晚风中轻轻晃动。
随着几名喝酒的客人进了大门,厨房里很快又传来了热闹的炒菜声和吆喝声。
“纯儿,赶紧去给客人送小菜!”
白净脸的男孩子刚想溜进厨房偷点菜吃,就被母亲一把抓住,赶了出去。他哼哼唧唧地走出去,才踮起脚把几碟凉菜送到客人手里,就见弟弟趁人不备蹒跚着出了店堂。
“姥姥,娘!弟弟又跑对面卖果子的老婆婆那里了!”纯儿眼见自己吃亏,站在柜台前气得直叫。厨房里传来了洪三娘的声音:“那你去把他领回来!老是围着卖果子的打转,也不嫌害臊?”
纯儿应了一声,放下盘子就奔出店堂。
谁知才出大门,却见一辆墨黑的马车缓缓行来,停在了酒馆门前。
众多乘凉的邻居们都望向这边,面露惊讶。
他平时也经常跟着父亲去县衙,坐在大街边看衙门口人来车往,可从来没看到过那么高大华贵的车子。
车门无声打开,从里面下来了一名年轻的夫人。
她穿着蓝色的衫裙,那种蓝色是他从未见过的色泽,跟魏县大街小巷的姑娘媳妇们常穿的不太一样,就连衣裙上的花纹和她发髻上的钗簪都是他没见过的样式。
纯儿以前一直觉得自己也是有见识的,可哪怕是衣着富贵的县老爷太太,都远远比不上眼前这位好看。
惊诧中,他还不忘往日自己的职责,站在门口,朝着她结结巴巴道:“您……您想吃点什么?”
相思看了他好久,笑了起来。“你是纯儿吗?已经不记得我了呀。”
他愣在那里,这时本来围在对面果子摊位前的弟弟也奔了过来,一边喊着哥哥,一边指着那辆马车呜哩哇啦说着听不懂的话语。纯儿觉得丢脸,呵斥道:“别咋呼了!闭嘴!”
“你还有弟弟了?”相思回过头,见那个孩子还很小,便招呼他过来。然而孩子终究对她很陌生,只是忸怩着绕在马车边,不敢靠近。
“我是在这里住过三年的,你小时候,不是叫我岑姨吗?”相思向纯儿笑道。
他使劲想了想,脑海里实在没有多少印象,但是姥姥和母亲有时会提及的这个名字,此刻才终于和眼前人对应上去。
他叫了一声,撒腿往店里奔去。
*
洪三娘和巧儿刚炒完菜,听到纯儿说什么岑姨回来了,起先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继而才半信半疑着往外走。
刚出厨房,就见相思已经雍容娴雅地站在了店堂里。
两人愣了半晌,还是巧儿反应快,认清了眼前人,呜咽着哭了出来,跑上前去。
“真的是你呀!岑蕊!你怎么就一去不回了呢?!”她喜极而泣,用未来得及脱掉的围裙擦着眼泪,“俊梁哥说你去辽东找到了你男人,我们都以为你会回来看看,可等了那么久,都不见人影!我们还担心过,怕你们……”
“人都回来了,还哭什么?”洪三娘不改爽快脾气,拉过相思的手,将她仔细打量,“快说说,你后来去了哪里?是回京城了,还是回南边老家呢?哎,你今天怎么一个人来的?你家男人……”
相思抿着唇笑。
“你还是这个急性子,也不让人喘口气!”巧儿将母亲一顿数落,又赶紧去端来了茶水,叫纯儿带着弟弟去厨房洗瓜果出来吃,随即招呼相思坐在了最里边的位置。
相思这才道:“当年多亏你们照护,戴大哥又舍生忘死送我去了辽东,所以我才能在那里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后来,女真人被打退了,我们一起启程回来。但是半路上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得不跟他暂时分开,再后来,我们又回了南京老家……”
她不想提及复杂的过往,见洪三娘母女听得入神,也只简略地道:“其实本来从辽东回来的时候,就打算找机会回魏县看望你们,只是后来我未婚夫在官场上有很多事情缠身,实在是没有办法。如今一切平定下来,便赶紧过来探望了。”
“官场?哦对,俊梁哥说过,他跟你一起去辽东找到了大军。”巧儿回忆着往事,“听说你一直想着的那人,还真是位年轻英俊的军官呢!”
洪三娘又急切道:“谢天谢地,平安就好!那你现在嫁给他了?”
“嗯,其实才成亲一个多月……”相思有些害羞。
“那么久才成亲?!”洪三娘惊讶不已,见两个外孙抱着瓜果出来,指着道,“你看纯儿都能帮忙干活,小的叫兴子,也快两岁!”
巧儿白了她一眼:“人家穿金戴银的,难道羡慕我们拖着俩孩子忙里忙外?”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问问罢了!”洪三娘摆摆手,起身给相思送上瓜果。
此时门口又进来两名男子,巧儿见了,高兴道:“你们来得正好,看看谁来了?”
丁满忠和戴俊梁进门时只望到相思的背影,听巧儿说了,怀着诧异的心情走上前来。
相思站了起来,回身行礼,道:“两位,好久没见了。”
丁满忠一时没认出来,戴俊梁怔了怔,很快回过神来:“岑蕊?!是你?!”
相思微笑着看着他。
“是我。”她顿了顿,轻声道,“不过,我原本姓云,我叫云静琬。”
众人疑惑不解,巧儿忙着询问缘由。
戴俊梁却没追问,只是四下看看,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的那位……大人,没有陪你一起来吗?”
第226章 番外五
这话一问出, 洪三娘和巧儿也都回过神来。“对啊,刚才就问过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来这里?”“不陪着一起出门吗,这也能放心?”
相思不好意思地道:“不是, 他跟我一起离开京城的, 只是到了这附近, 还有不得不应酬的场面,我就先来这里找你们。”
洪三娘还是不太明白, 巧儿道:“娘, 她说的应该是男人们场面上的事!”
丁满忠本来正看着孩子们吃瓜, 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起来:“对了, 我记得你男人是西厂提督的手下,对不对?”
相思略显尴尬地点点头,同时望向戴俊梁。
戴俊梁扬起眉梢, 给众人又倒茶:“以前的事怎么还说个不停了?”
“你今天没去衙门, 自然不知道!因为她刚才说她男人去应酬了嘛, 我就正好想到,今天下午咱们县老爷就急匆匆坐上马车走了。听人说是京城的西厂提督到了大名府。你也知道咱们这位县令最是耳目灵通, 别人都没得到的消息他就打听到了,还能不赶着去巴结?”丁满忠又得意地问相思,“怎么样,我猜的没错吧, 你丈夫准是跟着提督一起到了大名府, 所以得陪着应酬, 是不是?”
相思抿唇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宴席还不知什么时候才结束,我就提前来魏县了。”
众人这才流露出明白的神色,于是又围坐在桌边说起别的话题。戴俊梁坐了一会儿,便低声向洪三娘道:“三姨,您不是叫我来取鸡汤回去吗?熬好了没有?”
“熬好了!捂着呢,不会冷掉!”洪三娘指着戴俊梁,向相思道,“你知道吗,他媳妇怀上了,已经七个多月。可惜他又没有父母能照顾媳妇,我就每天叫他过来带些好菜好汤回去。”
戴俊梁看着相思,觉得有些尴尬:“三姨,你还特意说这干什么?”
“这有什么不能说?”洪三娘大大咧咧道,“你早就成亲了,岑蕊也嫁人了,大家还算是好亲戚,她知道你要当爹了,应该替你高兴才是,我说得可对?”
戴俊梁只摇了摇头没说话,相思道:“干娘说的没错,戴大哥先前千里迢迢送我去辽东,这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呢。要不是有你这一路护送,我肯定无法抵达战场,也找不到他……那自然就不会再有今天的结局。”
戴俊梁顾自笑了笑,喝下一口茶。
巧儿一边给孩子擦脸,一边道:“说起来,表哥送了这一程,却也为自己寻到了好姻缘!这可不是老天爷注定的吗?”
相思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巧儿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原来戴俊梁与相思分别后,在回乡的半途上遇到一群地痞欺负一对演杂耍的父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下了父女俩。那老汉本是河北人,年轻时候出去闯荡,年纪大了又想带着女儿叶落归乡,正好被同乡救了,自是感激不尽。
其后戴俊梁见他们暂时找不到落脚点,便顺路带着两人回了魏县。这父女俩就常往来于魏县和大名府一带继续卖艺为生,过了一年多,老汉染病不治,临终前见戴俊梁为人可靠踏实,便将独生女儿托付给了他。
“说起我这位表嫂,真正是心灵手巧的好媳妇儿。”巧儿情不自禁夸赞道,“她从小跟着老爹走南闯北,所以一点都不娇气,能吃苦会过日子,表哥家里本来冷冷清清破破落落的,在她过门之后收拾得可漂亮了!”
洪三娘道:“所以我常说,俊梁送了岑蕊一趟,是做了大好事。他过世的爹妈在天保佑,就在半路上为他找了个好姑娘进门。”
她们在那议论着,戴俊梁有些不自在,起身道:“三姨,我去厨房拿鸡汤了,不然她自己在家等得都饿了。”
“这就要回去了?”洪三娘愣了愣,“叫纯儿给你送回去也成啊,岑蕊难得回来一次,你不多聊一会儿?”
“可我媳妇要是看我出来久了,也心焦啊……”戴俊梁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
相思正打算去车中将礼物取出给他带走,却听门外传来一阵马鸣,其后不久,有人挑起门帘,朝里面望了一眼,却也没立即进来。
洪三娘和巧儿愣了愣,还以为是过路的客人,想要出去招呼。
相思却已经站起身,露出惊喜的笑意:“大人!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江怀越看看她,这才缓缓走进门来。
石青色祥云嵌八宝纹的轻罗长袍,白玉飞鱼簪束起乌发,除了腰间悬着海东青玉佩外,周身并无别样奢华装饰。但他才一走进店堂,洪三娘等人便觉得无形气势迫来,不由得收敛了笑容。
戴俊梁本已走到厨房门口了,见他进来,便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他拱手行礼。“大人。”
“哦,戴兄弟也在。”江怀越微露笑容,还礼之后,又向桌边的众人周全行礼,“诸位,久闻大名,早就应该携内人前来致谢,不料琐事缠身,今日才得以相见,实在有愧。”
“这……就是你家那位?”洪三娘虽然平时能说会道,但此时也拘束了起来,只悄悄问了相思一句。相思点点头,见大家都僵立着不动,连忙招呼道:“快坐下呀!大人,你也过来坐!不要一本正经的样子,人家不跟你拽这些繁文缛节!”
江怀越还是彬彬有礼的样子,等众人互相拉扯着坐下后,方才坐在了相思旁边。
店堂里的另外两桌酒客先后起身,给了钱之后就离去了。气氛显得更加尴尬,两个孩子倒是好奇地看着江怀越。小的那个还妄图去摸他腰畔垂着的玉佩。
丁满忠低声呵斥一句,把兴子拽到身旁,又故作镇定地问道:“刚才听岑蕊,哦不对,是尊夫人说了不少往事。不知您该怎么称呼?”
江怀越打量他一下,从容淡定道:“鄙人姓江。”
相思和戴俊梁都面露意外,丁满忠不明所以,点点头笑道:“哦,江大人啊,我叫丁满忠,是这魏县的衙役。不知道您是从事……”
他说了一半,忽而自己又停了下来,纳罕地看着江怀越道:“您是姓哪个江?江水的江,还是姜子牙那个……”
“江水的江。”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轻轻写了自己的姓氏。
“哎?那不是和西厂提督一个姓氏?”丁满忠满头雾水,“先前还说起这位江督主到了大名府,连咱们县令都去了呢。听说您是督主手下,原来还和他同姓啊?”
戴俊梁神色有异,江怀越朝众人笑了笑,看看相思,又道:“是,我和他同姓。其实我原本也不姓江,因为跟着督主时间久了,深得他老人家信任,便赐我同姓。”
丁满忠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那您难道是他干儿子?”
正在喝茶的相思忍俊不禁,结果一下子呛了水,咳嗽得脸都通红。
戴俊梁忍不住给丁满忠一脚:“别瞎猜!”
“我怎么就瞎猜了?这不是彼此熟悉一下吗……”
江怀越却还是一脸平静,谦和地道:“不碍事,大家闲聊一下而已。丁大哥脑子活络,想得很细致。若是能在衙门里做事时候也这样灵活,想来是有前途的。”
这下洪三娘一家都高兴起来,丁满忠更是骄傲得不行,忙着催促巧儿去厨房炒菜。
巧儿和洪三娘起身,丁满忠也去取酒了。相思低声向江怀越问:“大人,您是不是已经吃过了?”
“嗯,你不是还没吃吗?我等你。”
两人在说悄悄话,戴俊梁略显尴尬地道:“我还得回家去……”
“怎么,戴兄弟,家里有事?”江怀越道。
他还没回答,丁满忠已经捧着酒坛过来了:“还不是为了给媳妇儿送鸡汤?叫纯儿去,离得又不远,一会儿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