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良钰哭笑不得:“我是说你的年龄,你还……是个孩子呢,在我……”
    他差点说出“在我的家乡”,好歹出口之前恢复了一点清醒,及时把这话咽了回去。
    ——这更无法理解,梅娘睁大眼:“我都十六了!”
    十六怎么了……十六也就是上高一。谢良钰面无表情,心里却为自己的心理障碍叫苦不迭——面前的女孩儿如此美好,又如此纯粹而热烈地爱着自己。他都能感觉得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日常夫妻一般的相处,自己原本的亲人一般的感情在渐渐变质,转化为青年男女彼此之间的倾慕……
    但、但是……
    这心理障碍真不是说消失就能消失的啊!至少也得等到十八岁吧!
    谢良钰顿了一下,耐心说道:“你这个年纪,若是……嗯生产,恐怕对身体不好,会有危险的。”
    梅娘一愣,咬着唇不说话了。
    谢良钰简直想骂脏话,他双手都被梅娘那双看上去白白嫩嫩、其实力大到不科学的小手压在两边,两人靠得很近,少女身上淡淡的体香正幽幽地往他鼻子里钻,两个人还在讨论这种让人血压上升的话题……
    ……可真特么要命。
    “你先,”谢良钰艰难地呼吸了一下,小声说,“你先放开我。”
    梅娘看上去懵懵的,她本来就因为醉酒而反应有些迟钝,之所以能做出这样出格的事,凭借的也不过是一腔委屈和“酒壮怂人胆”,现在得到了一个解释……虽然是个听起来怪怪的解释,先前充分鼓起来的勇气忽然就有点泄掉了。
    她手不禁一松,谢良钰眼明手快地抓住机会,使了个巧劲儿,终于从小娘子的禁锢下逃脱了出来。
    ……他再是对自己和梅娘固有的力气差有所准备,也不免感到有点丢脸。
    刚才还满屋子粉红色泡泡的两个人在床上并排做好,气氛前所未有地尴尬起来。
    梅娘刚开始那股子冲劲儿过去了,现在也没有勇气再据理力争自己到底“小不小”的问题……倒显得她迫不及待似的,哼。
    ——毕竟才结婚几个月,这还懂的羞涩,等她今后再被不解风情的木头相公气到头秃的时候,可就没这么好打发了。
    谢良钰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抱着被子站起来:“那……子时也过了,明日还要早起去拜年,不如早些睡吧?”
    梅娘看着他那一副生怕被怎么样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实在脸热,顿时什么都不想说,气呼呼地拉起被子,转身一把蒙住头,给她家相公留了个裹成蝉蛹的后背。
    什么还是个孩子,女子十五及笄,就是嫁人的年纪……他们这里一向更早,十三四便许了人家的比比皆是,梅娘在家留到十六,还多几分是因为丧父的缘故,已算是晚的了。
    这算是哪门子的“小”?相公……他分明就是另有隐情,在这里敷衍与我!
    不跟他讲话了!
    再说被独自晾在一旁的谢良钰,他的境况可比梅娘痛苦多了。
    男人的苦恼啊……梅娘是借着酒劲儿,闹过一番撒了撒酒疯之后,发热的头脑自然也就退了,可他被折腾这么一番,虽说秉持道德底线坚守住了阵地,可作为一名就要成年的身心健康的男人,这火可不是说窜就窜,说退就能退的啊!
    ——嘴上再怎么嫌弃人家小,可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这年代的姑娘确实好像发育早些,尤其是梅娘这样从小疯跑着长大,又好运动,小小年纪便是前凸后翘,且青春活力得很……他本身便对这姑娘满心的好感,再被言语加行动地那么一激……
    这谁遭得住,他怕真是个柳下惠。
    谢良钰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暗道一声罪过,一边在心里默念心经,一边颤巍巍地走出门外肃肃的寒风中,逼迫自己“清醒清醒”。
    真是遭的哪门子罪啊。
    除夕正是冷的时候,安平地处北方沿海,半夜的风刮来一股淡淡的海腥味,并不难闻,却让风显得更冷了,谢良钰默默地在门口瑟瑟发抖,不禁怀疑起了人生。
    肩上却忽然一暖。
    “……?”
    “病才刚好,仔细又染了风寒。”
    梅娘披着一件衣服从后头走出来,直接用一床厚厚的被子给相公裹了个严实:“这大冷的天儿,快进来吧,我、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谢良钰忍不住笑了笑:“不是,我想些事情。”
    梅娘朝他翻了个白眼:“大半夜的想什么呢,还不能明天再说吗?”
    “好好好,”谢良钰双手拉了拉肩上的被子,把脖子也缩了进去,“明日再说,咱们去睡觉。”
    他话音未落,便见梅娘忽然睁大了眼睛,惊喜地看着自己身后的夜空。
    “啊,下雪啦!”
    谢良钰一转身,果然看到方才还毫无预兆的天空里,忽然飘起了朵朵棉絮般的雪花,一片片地在静谧深蓝的天幕中缓缓下降,不一会儿,便在地上织起一层薄薄的、亮晶晶的雪纱。
    安平这里气候不算太冷,虽然每年冬天都会下雪,但还算是挺稀罕的事,而且古有“瑞雪兆丰年”一说,冬天下场雪,对地里的庄稼也有好处,尤其是下在这除夕之夜,怎么看,都是个好兆头。
    今日是除夕,家家户户都要守岁,还要在夜里放鞭炮,这会儿许多人家还没有睡,不一会儿,大家就都发现了外面的雪花,一户户家门都相继打开,人们带着惊喜的笑容探出身来,披上厚厚的棉服,竟也不觉得冷。
    “总算是下雪啦,今年的雪来得可真晚。”
    “能下来就好啊,这些日子干,还说明年粮价怕又要涨呢……”
    “好漂亮呀,娘,明天我可以出去堆雪人吗?”
    “明天要出门儿拜年呐……”
    “……”
    一道道快乐的声音响了起来,谢良钰和洛梅娘也站在门边,青年把被子拉开,把女孩儿也一并裹了进去,夫妻俩倚着门框,看着天空中雪花一片片坠落,忽然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幸福与平静。
    “这雪下得可真巧,”谢良钰轻轻笑着说道,“明年,定是个好年头。”
    梅娘也笑了,她静静往后一靠,靠在夫君稍显单薄但足够宽阔温暖的怀抱里,开心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说,可心里却在想:今后只要有你在,我的年年,都是好年头呢。
    第50章
    年初一大早上,天还蒙蒙亮,谢良钰就准时准点地被生物钟从床上喊起来,他习惯性地一转头,发现很是难得,梅娘居然还在睡。
    也对……昨晚喝了那么些酒,又是冷又是热地闹了一通,最后还熬着看了大半宿的雪,算来现在才躺下没多久呢,也难怪她起不来。
    谢良钰自个儿是熬夜熬惯了的,前世打拼的时候,不说通宵,日夜颠倒的日子都过过好些年,早上时间一到准点清醒,连咖啡都不用喝。
    ——不过原本还以为这应该是身体记忆来着,没想到还能跟着灵魂一起移动呢。
    谢良钰轻声笑了笑,蹑手蹑脚地站起身,给睡得满脸香甜的娘子掖了掖被子,翻身下了床。
    梅娘自嫁给他之后,日日忙个不停,好容易到新年了,便让她好好歇歇吧。
    太精细的做饭谢良钰是永远都学不会,但简单地把食物烧熟,或者是把前一天晚上剩下的菜热一热,他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于是,梅娘这一天早上,是在饭菜的香气中被唤醒的。
    刚从睡梦中醒来,宿醉和太少的睡眠时间让她还有些发愣,丝丝缕缕熟悉又温暖的味道就透过窗缝一点点渗透进来,女孩儿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气,忽然感觉饥肠辘辘起来。
    ——前一天晚上吃得不少,但愈是如此,累了一整晚的胃此刻反应便愈强烈,更别说熬夜本就消耗得多,她现在简直感觉自己能够立即吃下去一头牛。
    梅娘呆了一会儿,忽然醒过神,连忙掀被子跳下床,推门出去,便见外头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子适宜早餐的清淡饭菜,她的相公正将两碗粟米粥放上相对的位置,听见声响便抬头,朝她温柔地笑起来。
    “总这么莽莽撞撞的——这么冷的天气,怎么外套都不穿?”
    梅娘有些讷讷的,刚醒来的时候她脑子还不大清明,现在看见谢良钰一笑,顿时把昨天晚上自己干的荒唐事儿全都想了起来,顿时羞得恨不得钻进地里去,眼睛左瞟右瞟的,就是不敢看眼前人。
    谢良钰看着她的小模样好笑得很:也不知早干嘛去了,先头一副地痞恶霸的模样学得挺像,现在倒知道害臊了。
    可自己家的娘子,总不能这么晾着不管,宽宏大量的谢相公叹了口气,上前去给可怜巴巴站在原地的小姑娘披了件夹袄:“多穿些,想带着病过年呐?”
    洛梅娘一瞪眼,也不管许多,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夫君口无遮拦的嘴巴:“呸呸呸,大过年的,不许说那个字!”
    “……好好好,”谢良钰哭笑不得,“不说不说,快去洗脸,然后过来吃饭。”
    他推着梅娘的肩膀,把她送到一旁已经准备好的一盆温水前面,还贴心地递上了簇新的毛巾:“新年新气象,娘子,过年好。”
    “过、过年好……”梅娘扭捏地把毛巾接过来,又开始害羞得像个刚进门的小媳妇了,脚尖都踮起来在地上转了转,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偷看着夫君的脸色,见他好似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应该没被自己昨夜的酒疯吓到,这才颤巍巍地放下半颗心。
    ……哎呀,都是宋家嫂子出的馊主意,自己也是,几杯酒下肚,便连姓什么都忘了——这下可好,好容易才在他面前维持住的淑女形象,恐怕彻底端不住了呀。
    这孩子还不知道,在她家狐狸转世的夫君面前,自己早就给看得里外干干净净了。
    谢良钰心里笑了几声,故意不去看她,低头专心地摆着碗筷,恨不能将那几碟简单的小菜摆出花儿来。
    梅娘有些懊丧地洗了脸,在桌边落座,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粟米粥和一碟腐乳、一小盘炒青菜、昨日留下的半副卤鸭和饱满白嫩的饺子,没来由地鼻子一酸。
    ——也不算没来由,她现在真是幸福得想哭了。
    她洛梅娘活了这么多年,小时候习惯了懂事,大了以后也习惯去牺牲、体谅,唯独从别人那儿得到的爱和照顾总是特别少,直到她遇见这个人。
    似乎从遇到谢良钰开始,她的人生就全然改变了,她开始被人在乎,被人保护,这个人似乎总是能把一切都想到,一切都安排好。
    他对她好得甚至有些令人惶恐。
    但梅娘不惶恐,一点也不,谢良钰时时都在用行动告诉她,他有多爱她,除了……昨晚,咳,那件事,他一点别的想法都不允许她产生。因此尽管一直有着些微的自卑,但梅娘从最初开始就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个男人是愿意和她白头偕老的。
    他曾承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梅娘不太懂那诗词其中的韵脚或意境,但她本能觉得很美——会让一个女人的人生令人称羡,再不会更好的那种美。
    一旁的谢良钰,单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妮子又在想些有的没的,不禁头疼地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只带着温和包容的笑道:“快吃饭,回村的路可不短呢。”
    “……嗯!”梅娘使劲儿吸了一下鼻子,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待会儿得给虎子包只鸭腿带着,那小子念这鸭子念得快魔怔了,可不能把他忘了。”
    “哈哈,那是,啧啧,要么说你两个关系好,你这嫂子,可比我这亲哥惦着他。”
    梅娘眯眼一笑:“我当然惦着他,我们虎子多招人疼呢。”
    谢良钰一挑眉:“是说你夫君不招人疼?”
    “……”小姑娘又被他撩得脸红,水润的眼睛狠狠瞪过来一眼——没多少威慑力,反倒勾得人心里头痒痒的,“我在你眼里还没那些书亲呢,吃你的饭!”
    这话说的……谢良钰摸了摸鼻子,当真开始反省自己这段时间树立的“书呆子”人设会不会太过于逼真了。
    两人很快吃完了饭,又一起收拾了碗筷,教梅娘在家先等着,便提上年礼,上隔壁叶老家里拜年。
    叶家的小院很是清净——爷孙俩再这安平县无亲无故的,过年竟然也没回家乡去,这地方认识他们的人不多,除了谢良钰他们,也就是县衙和募军营的那一帮人了。
    谢良钰带着梅娘走进院子,与同时过来的明寅铖与黄县丞撞了个正着。
    “哟,山堂也来了?”
    明寅铖仍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一点没有县太爷的架子,远远地就抬起手打了招呼。
    谢良钰也连忙向两位微笑着的大人行礼,几人客套一番,相携走了进去。
    叶老竟然正在作画。
    叶审言捧着些工具站在旁边,叶老不说话,他也不敢动,见几个人进来,赶紧投过去求助的视线。
    三人都是一愣,谢良钰无声地咳了一声,对同窗递过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眼观鼻鼻观心,乖乖地站在了最后。
    小小的书房里挤了这么些人,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明寅铖比谢良钰还怂,堂堂一县县令,缩着脖子像个学堂上要被先生打手板的小学生,怕饶了老先生雅兴,大气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