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超子开门见山,很直接地提出了要求。
    严微没有回答,等着他说出下文。
    超子果然解释:老胡那边有一个女的,新人,两年前才来的,叫小吴。我想请你帮我找到这个人,让我见一面。
    严微的瞳孔缩紧了。这个名字很熟悉,那张苍白而冷漠的脸立刻浮现在眼前。但同时出现在脑海中的,是两年前不堪回首的惨痛回忆。
    不行。她很干脆地说,老胡那边的事,我不掺和。
    超子大概没想到她会断然拒绝,张大了嘴,但又好像说不出话来。好像是思索了很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小吴对我很重要。她有可能是我的亲妹妹,我必须确认。
    严微的表情没有变化。在这种动荡时代,骨肉分离、血亲失散,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没什么好惊讶的。也许超子只是想要确认小吴是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但是确认了又怎么样?老胡是宋奇的人,宋奇是季云卿的人,九爷再厉害,也不可能从老头子的人手里硬要走一棵摇钱树。除非宋奇自己开了口。但是这与她严微又有什么关系?况且,经过了两年前那件事,严微与老胡那边的人关系一直都不太好。要她贸然去干涉那些人的事,只怕不会有好果子吃。
    不行。严微简洁地重复道,然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而服务小妹刚刚端上来一壶清茶。
    我不喝茶,没味道。严微看着超子,淡淡地说,如果你要喝酒,倒是可以来找我。
    说完,她便转身,扬长而去。只留下超子在身后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短短两年时间,眼前这个人居然变了那么多。
    严微确实是变了。两年前,宋奇把她丢给华子去收债,于是她成了一个单纯的打手。一开始,面对那些哭喊求饶的欠债人,她也下不去手。被教训了几次以后,她咬着牙,留着手,不情不愿地,迈出了第一步,或者说,打出了第一拳。但这种事吧,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慢慢地就从熟练变成麻木。严微发现,这些欠债之人,其实没有几个是真正值得同情的。比如今天她教训的这个人,四十多岁了,不事生产,靠借债度日,拆了东墙补西墙,这次借了钱又跑出来赌,输了个精光,留老婆孩子在家挨饿。于是严微打起来就更没有心理负担了。
    但是这样的事情做多了,人难免厌弃生活也厌弃自己。有时候严微在外面打了一整天,带着满身满手的血和满腔的戾气回到小小住所,无处安放愤怒与惘然,就只好喝酒。酒精的最大功用是麻醉,麻醉神经,麻醉情绪,麻醉思维,好像这样就再也不需要思考现实与未来,只管沉溺在一个小小的自我封锁的空间,只要屏蔽外界,就可以当作什么都不存在。她就这样虚混两年,毫无建树,好像已经忘了所有的信念与目标。
    有时候严微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在战场上的那些日子。看不见未来,也不知何时就会丧命,不如就醉生梦死在此刻,恣意妄为、潇洒无羁,反正也没什么牵挂。牵挂其实是有的,但她不敢去想。如果那人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又会怎么想怎么说呢?两年了,时局太乱了,她与她之间无法进行任何联系。那人也身处另一个乱局之中,会不会有危险,又有没有再相见的一天?不敢想,不敢奢望。那就尽情迷失在此刻吧。
    在猛然灌酒的时候,她感到手掌隐隐作痛。打人打得太狠也会伤到自己,不过没关系,身体的痛苦反而可以抵消内心的自我厌恶,这大概就是自虐的快感。也许自己本来就是不配得到幸福的,曾经拥有的幸福像是一种幻象,她都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存在过。最残忍的并非得不到幸福,而是品尝过那种绝妙的甜蜜之后,一切又被夺走。
    如果沉沦在黑暗中是一种必然,那就让她一个人沉下去吧。
    她和老胡毕竟都在宋奇手下,有时候还是不得不低头不见抬头见。两年来她也学会了戴上一层面具,与这些人面对面的时候,也能维持一副礼貌的云淡风轻,把厌恶压在心底。偶尔她经过老胡的场子,听见里面女子的哭泣和哀号,内心也能心如止水,绷着一副冷漠的脸,快步走过,什么也不做。钟小兰和小吴估计也在其中。至于那个阿芳,跟着宋奇几个月后,就被后者弃之如敝履,不知道发配到那个场子去了。可悲可叹,但又与她严微有什么关系呢?
    那天她又讨债归来,对方人马比较多,她又是一个人去的,稍微吃了点亏,但也把对方一行人打得七荤八素,只是身上不仅沾了对方的血也留了自己的血。她硬撑着往回走,快到住处的时候终于忍耐不住,感到胸腔一阵热血上涌,看来得花费几天时间去恢复。她撑着墙,喘息几口,心想,喝酒太多真是不行,小酌怡情,痛饮伤身,再这么下去,无论是身体机能还是格斗实力都会下降,得约束自己一点了。但恐怕夜晚情绪来临的时候,这些理智的思维便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仅存的意志力便不复存在。罢了,到时候再说吧。
    她又走几步,快到那间小屋了,才发现自己的前路被人堵住了。来者大概有七八个,皆是魁梧大汉,手持棍棒,一脸萧杀。
    青帮中人,整日打打杀杀,被寻仇再正常不过。严微早已对此习惯,只是今日不巧,状态不是最佳,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总不能拔腿逃跑就算想跑也未必跑得了,不如硬气一点,至少留个好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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